“闌珊。”月白忙起身拉住她,腹間撕扯的傷口疼痛一厲教他不由自主一晃,靠在床沿才才站穩。心中好不惱恨,方才明明都還很好,都怪自己說錯了話,“你彆走,我不亂說話了,或者不說話了也行,你不要走。”
闌珊心中一澀,正待說話忽聽得門外淺草聲音。
“姑娘。”
闌珊的五指被月白牢牢握在手心,他額上一片火熱掌心卻是一片寒涼。他固執地不鬆手,闌珊亦固執地想要掙脫,兩人僵持在一處均默不作聲。
門外淺草好生疑惑,方才分明聽得屋內說話聲。她再次喚道:“姑娘。”
闌珊手狠狠一抽,脫離了月白掌心。她轉頭看不見月白眼中霎時的黯淡,朝門外道:“進來。”
淺草推門而入,好奇地望著他們兩人,隻覺得氣氛好是奇怪,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什麼事?”闌珊問道。
淺草回過神來,道:“城南劉公子邀姑娘今日同遊疊翠山,馬車已在樓下等了。”
闌珊忽的忘了如何呼吸,眸目之中的痛楚潮汐一般地翻湧,她身子輕輕顫抖,手指緊緊捏著手邊裙角似要掐出血來,良久方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淺草看不懂她眼中暗湧,答了聲“是”便掩門出去了。
屋內又隻剩闌珊與月白兩人,一時之間空氣凝滯地教人喘不過氣來。
闌珊貝齒緊咬著自己下唇,幾乎要要咬出血來——她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如此徹骨地感受到自己的可恥。
她分明愛的是月白,也知道月白分明是愛著自己的,卻在他的麵前接受了其他男子的邀約。她不想不願又無能為力,這是她的生活,十八年來看過的經曆過的生活,逃不掉躲不開。
闌珊從未如此清楚分明地感受到這一重身份帶給她的恥辱。她害怕,害怕月白嫌棄她,嫌棄她——臟。
月白聽得淺草的話其實並無多少感觸,卻忽的一回頭看見身前女子周身散發出的痛楚絕望氣息,那麼濃,又那麼脆弱的倔強,霎時間明白她心中所想。
“闌珊,你回頭看我。”月白出聲喚她,雙手扳過她的肩,“你看著我。”
他感到身旁女子壓抑的顫抖,定定地望著她:“不要怕,我不會離開你。”
溫言軟語,現世安好。闌珊一驚,一把推開月白,口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拚命地搖頭。
月白被她一推撞在床沿上,一身傷病猶如海潮來襲瞬間將他淹沒,喉頭之中血腥氣一股接著一股,怎麼壓也壓不住,忙以袖掩口悶聲咳嗽起來,幾口鮮血悉數灑在了黑色的袍上。緩了一會兒,他再次重複道:“你信我,我不會離開。”
那一個“信”字,猶如初生的朝陽,開天辟地,照亮了這餛飩世界萬物眾生。
闌珊忽的安靜了下來。
月白一手壓住腹間傷口,隻覺得絲絲濕意透過衣衫傳來,輕咳數聲卻隻溫柔地目不轉睛地望著闌珊道:“你還記得初見的那日嗎?那日你對我說,你是這近水樓中倌人。神情一片坦蕩澄明猶如稚子孩童,倒顯得我手足無措。”
闌珊怔怔望著他,一顆淚自頰上滑落,低語道:“那時我還不知,不知遇上的……是你。”不知遇上的,是教我心心念念難以割舍的……那一個你。
“我同你說我娘親也是青樓中人,你方才信我不是對你心存鄙夷。其實,就算我娘親不是風塵女子,我也絕無可能看低你。”月白望著麵前女子,眸目之中的溫柔似要溢出水來,“你心中良善,見人於危難之中定會挺身而出,也不管於自己是利是害;你不畏強權,縱使麵對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也絕不動搖自己的堅持。你聰明、美麗、才情,這些都是你的風骨,你真的很好。”
闌珊愣愣地望著月白的眼睛,那雙如水的眸子之中一片赤誠,如此地——動人。
“還有。”月白臉色蒼白,目光確是灼灼地亮,“我愛你。愛的就是那麼一個你,無論你如何,美或是不美,好或是不好,都隻是你罷了。”
闌珊的淚刹那間決堤而出,一滴一滴滴落在腳邊。
“你信我,好不好?”月白唇邊竟綻出一抹極美極好柔情似水的笑容來,目光殷殷地望著她,“你信我,不會離開,不會放棄。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我們會幸福的。好不好?”
他再次說,你信我。
闌珊的淚哽住了喉嚨,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突然想起,這個男子這麼善這麼好,自己卻似乎從未相信過他會帶領著自己走向幸福。那麼這樣做的自己,是不是很教他傷心?
月白麵上一直掛著笑,隻緊緊捏著床幃的手指泄露了心頭的緊張。
兩人良久相對,空氣之中靜默無言。
終於,闌珊足尖往前,邁出了自己的步伐。
一步、兩步,越來越近,走向了月白。
她在月白身前站定,伸出雙手牢牢地環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歇斯底裡地哭泣,這次的淚終於是甜而不是苦。
月白亦緊緊地抱著她,感覺到她的淚浸透了自己的衣衫和著自己的鮮血滲進了自己的身體,隻求地老天荒相擁取暖,前路艱險亦執手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