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把霍綠綠交到我手裡,準備跟女人對峙到底。霍綠綠卻站直了身體,理了理頭發,對顧盼跟我說,走吧。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顧盼的氣勢又更足了些。女人有了一絲慌張,她甚至比霍綠綠還狼狽,罵聲也小了下去。霍綠綠直從她麵前走過,從容地穿過人群,走了出去,連正眼都沒看她一眼,表情一直很平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女人最終被學校的門衛“請”了出去。她其實隻是來出口氣,想給霍綠綠一個警告。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說自己的老公是誰,霍綠綠為什麼要勾引她老公。
我跟顧盼都是不相信的。然而霍綠綠卻用眼神製止了我們問下去。我跟顧盼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揣著這個秘密,保持了沉默。
顧盼脾氣終究忍住不,晚自習下課後,顧盼拉住了霍綠綠,說,這也太窩囊了,憑什麼呀?霍綠綠,你都不知道現在學校關於你的風言風語,連老師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不能這樣便宜了她,得找她說說清楚。
霍綠綠慢騰騰地收拾好了書包,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我們,一字一句地說,沒有,我確實勾引了她老公。我們確實上了床,睡了覺。我還故意在他家床上落下了口紅。
我的臉騰地就紅了。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情,顧盼一臉的深意地問,為了保送?
我手裡抱著的書掉了一地,其中有一本厚重的英語辭典砸到我的腳上,疼痛從腳趾蔓延到心臟。
我驚異地抬起了頭,僅僅為了保送?霍綠綠就去陪一個已婚男人睡覺?那是霍綠綠呀,美麗的,孤高的,纖塵不染的,對男生不屑一顧的霍綠綠呀。是那個夢想在北大的未名湖畔看鐘亭落霞的霍綠綠呀。
顧盼衝上去“啪”地打了霍綠綠一耳光。霍綠綠閃都沒閃一下,幾絲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
顧盼罵她,你她媽的就這樣下賤?你真賤,不就是個保送名額?你那一堆獎狀白拿的?就算要走後門,我讓我老爸疏通一下關係,犯得著你這樣嗎?你還當我們是什麼人?
霍綠綠什麼都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我們一眼,轉身走了。隻是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我清晰地看到她眼裡有一串晶瑩的東西墜落了。
我敏感地知道了,那個美得凜冽,矜持而高傲的霍綠綠,破碎了。
大概過了一個月左右,霍綠綠被告知,她可以準備接下來的自主招生考試了。這意味著霍綠綠已經闖過了一關。
考試是在新年的第一天。我想勸說顧盼一起去送她,被顧盼狠狠地拒絕了。是我送霍綠綠到了考試地點的。霍綠綠的話少得可怕,眼睛深不可測,我突然覺得霍綠綠,她離我們已經太遠了。
霍綠綠考完試以後,誰也沒聯係,照樣回到教室上課。也不再理睬顧盼與我,每天獨來獨往,看她孤寥落的背影,真像一株孤單白樺。顧盼說了句很詩意的話,我們不懂她的孤單,也要懂得尊重。
真有哲理。最近陳梓南太忙,沒時間陪她,她一寂寞居然變成了哲人。
我變不了哲人,因為第一次診斷考試在即,林子航也很快就要放寒假回來了。我得拿出一份能見人的成績出來。隻要一想到林子航,用顧盼的話說,我就從一朵梔子花變成了傻不啦嘰的喇叭花。
這個比喻真沒技術含量。憑我的姿色,不是牡丹芍藥也得是玫瑰吧?怎麼就成了梔子?顧盼一點不給麵子地譏笑,牡丹芍藥,玫瑰?拜托,你以為你中年大嬸呀?
我多嘴地問一句,霍綠綠呢?她是什麼花?我以為她會說是睡蓮,或者玉蘭之類冰清玉潔的花。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說,她應該是一株曼珠沙華吧。
我呆了。
我知道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傳說是開在幽冥的花,一到秋天,就綻放出妖異濃溢得近於紅黑色的花朵,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觸目驚心的烈紅,如火,如血,如荼。
這怎麼會是清高的霍綠綠?
我正想問下去,卻看到顧盼的表情很不自然。我順著她的眼神看到霍綠綠正站在我們身後,她臉色蒼白,細碎整齊的牙齒緊緊地搖著嘴唇,一隻手撐在牆上,勉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站起身囁嚅著說,隻是開玩笑,是顧盼瞎說,你彆在意。誰都知道你是天山的雪蓮……
霍綠綠打斷了我,夠了。我算見識了你們的虛偽。她把一封信扔給我轉身就走了。
是林子航的信,她是來給我送信來的。我連看林子航信的心情都沒有了,我抱怨顧盼,你懂不懂什麼叫曼珠沙華?不懂就彆瞎說。看你惹出來的事。
顧盼看著我的眼睛說,咱們走著瞧吧。
我心裡升騰了很不好很不好的感覺。
後來知道,那是一種對一語成讖隱隱約約的預感與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