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玉石堆砌的柱匾也失去了白日的光彩,守衛石獅更是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人吞噬似地瞠出圓目,唯有夜風撞擊屋簷瓦礫,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音。
一個青年出現在正門前,他的一襲白衣在空中飛舞,底下露出了粉白的光滑肌膚,比女子還要細膩的五官,勾勒在白皙的臉孔上,他此刻咬著泛白的嘴唇,喃喃自語道:
“果然……”
及冠前臨近大院還掛著鐵劑斑斑的“危險禁入”標誌,現在依舊被鐵絲綁著。
“為什麼我會有隔壁住著他人的記憶……”青年抬頭,悵然抿起唇,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這也是……被計劃好的嗎……”
青年伸手想去推門,門卻自行彈開,荒廢的庭院和雜亂無章的枯木展現眼前。
沒有人。
青年吸了一口氣,邁開腳,走進了這座矗立在黑暗之中的建築物。
“夜先生……果然是你……”
奕秋站在黑暗裡,麵對著一座巨大的湖泊,以及坐在湖麵上的九旬老人。
“歡迎。”老人平淡的語氣中聽不到一絲情感的波動,隨即他又轉向背離奕秋的那個方向,“同時,也歡迎你們。”
奕秋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見了釋平先生抱著失去知覺的夢秋,與夜先生同樣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這些孩子,就是水珠,”夜先生心不在焉地挑起水麵,手指點開一陣漣漪,“他們都是我的,是我的東西。”
“不……是的。”釋平先生懷中的夢秋掙紮著睜開了眼睛,艱難地說著,“這個姿態的時候,成為……人的時候……我,就是我……不是,你的東西,不是你的一部分。”
夜先生灰色的眸子像是嘲笑似地閃動了一下,無奈地閉上眼睛,“真可憐,處罰嘍!”
隨著話音,夢秋從釋平先生的懷裡飄離,重重砸在湖麵上,猶如撞擊鐵石麵,夢秋被彈起,跌落到草地上,發帶散開,烏發落下仿佛盛開的黑蓮,血從唇邊滲出。
“夢秋——”奕秋試著衝到奕秋身邊,卻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住了。
這是一座活人的水晶雕像,輪廓分明,菱角彰顯。可是,那張俊美的臉,分明是憂平先生。
“憂平……先生……”
奕秋怔得呆在原地,夜先生卻無視他的反應,換換開口:
“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心靈受傷的大人,在兩者都不是的過渡期。在這個季節透過精靈的眼睛,讓他看見世界。人類的存在非常曖昧,展現心靈與精神的七種美德變為表裡不一的七宗罪惡。心愛的心卻造成憤怒而不和睦,緊接著傲慢的另一種麵孔,堅信而轉變為怠惰,誠實被野心及虛偽打敗,理性與熱情轉變為嫉妒與情欲,正確的智慧變為計謀,連適度的平衡感也是,變成暴飲暴食和輕蔑的姿態……”
“好可憐……”夜先生停頓下來,看著變成水晶的憂平先生,“比這孩子時更慘的結果。”
“什麼……意思……難道……憂平先生也……”
“嗯,”夜先生起身一躍,浮在半空中,“這孩子也經曆了與你相仿的經曆。隻是,他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把護甲贈與你,領悟到你因護甲而牽引進事件,他後悔了,並且想挽救你。這是乾擾結果,違反規則。所以,給他降下了處罰。”
“你說……什麼?”
“來吧,想讓你來選擇,要令人失望的人全部消除嗎,還是,舉劍把自己消除呢。”夜先生的衣帶飛起來,化作一柄巨大的鐮刀,停留在他臨空的腳下。
“我是水精靈,照映所有萬物的真相,世界一切的代理人。世界全部在期望美麗的事物——讓你來選擇,所有的人類和你一個人應該消除哪一個?”
奕秋頓時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搬運著的身體,抵在水麵上——不可思議水麵竟然是固定的,比金屬還要堅硬——他試著想反抗,可是憑空生出了兩把匕首,抵住了他橫展開的兩隻手上,隻要他前進一步,匕首便會刺進手掌。
“這種事……”奕秋為難地搖頭。
“六年前,”夜先生下降到水晶雕像前,“這個孩子無法做出,無法選擇的笨蛋隻有死亡在等著他……但是他啊……”
夜先生轉向一直像空氣一樣隱沒不語的釋平先生,釋平先生偏過頭去。
夜先生唇角勾起:“他打破我的吩咐了,幫忙讓這孩子回答的吩咐了,要替這孩子死。失去作為人類的軀殼,這孩子又不同意,最後,這孩子將他一半的生命賦予了他,兩個人便存活至今……真是……一群笨孩子……”
“不能兩個都不選麼……”奕秋抬起頭,“夜先生,我回答你,我兩個都……”
“都不選麼。”
“不,是選不出來。”奕秋自暴自棄地笑著,他慢慢地環視了在場的人:憂平、夢秋、釋平,最後目光對準了夜先生。
“是的,我選不出來。有我喜歡的,也有我不擅長對付的人,也討厭我自己的很多地方,也有很多想舍棄的地方。但是,我想活下去,想改變自己。對說謊虛偽、優柔寡斷的我自己,我想改變——不然的話,或者就沒有意義了。”
奕秋停下來,深吸一口氣,讓眼淚順著麵頰下淌::“一定,每個人都是這樣,在明天想比今天更了解自己。我認為……現在的自己不是一切,我想要相信!”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回答,你的感受我已經清楚了。”夜先生垂下眼眸,“但你違反了二選一的規則,要處罰喔!”
夜先生腳下的鐮刀動了起來,鋒利的刀刃對著奕秋刺過來。
奕秋闔眼。
這樣,就結束了吧……全部的事……
然而,疼痛感並為如期而至,取代而之的是低低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