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他嗎?”薑鬱娘憶起那女子說的話,以及眼裡一閃而去的慈悲。
恨嗎?
她闔上眼,手卻止不住地抖顫,最後像依靠一般抓住了袖中的瓷瓶。。
一同嘗遍早春的青梅,同騎過一匹小小的竹馬,黃發垂髫,言笑晏晏。
那是怎麼也無法抹去的過往……
昔日如風,一吹就過了。是否,還能回來?
那雨中,鬥篷裡女子的笑,為什麼如今看起來,都是彆有深意。
難道,她早便知道會有如今的抉擇?
薑鬱娘瞧著手裡那散發著晶瑩剔透光芒的瓶子,手越發抖顫起來。
“鬱娘,我去意已決。”
某個被夕陽抹紅的黃昏,那個她看了十幾年,以為以後會再看幾十年的青衣男子站在她院落中如是說著。
依舊是墨色的發,溫柔的眼眸,腳下還是她前年親手納的青布鞋。
隻是那人,心已經不在了。
“玉,你給葉小姐了吧。”薑鬱娘望著他,良久,最後終於問道。
“給了。”提起她時,韓少延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但卻忍住。
“是嗎?”薑鬱娘垂下眼簾,慘淡的一笑:“雲淮去了……”
“節哀順變……”韓少延一愣,似乎想起那個一直臥在床上臉上還是帶著笑容的女孩,話語不由沉痛起來。
“少延……”
鬱娘顫抖地抬起頭,哽聲地對他說:“那天,雲淮說要我們永遠在一起的。”
“鬱娘,”韓少延蹙起眉頭“感情的事,不是這樣的。”
“不!”
悲痛的少女厲聲大呼起來,突然想起什麼,眼裡的光刹那黯了下去。
“我知道的,殺死雲淮的,你也有份吧!”
“你說什麼,雲淮的死我也很悲痛,但是……”
“但是,雲淮與葉小姐的死,你會選誰!”少女紅著眼,喃聲說著:“你會選雲淮是吧,你會選她,她可是與我們一起長大的啊……”
“當時我也不知道雲淮也需要這塊玉,等我知道的時候雲淮已經死了!”
“知道的話,最後的結局還不是那樣?又有什麼區彆呢?”她坐在屋前的階台上,淒楚一笑,“這個院子,我原本以為我們三個人可以永遠住在這裡。可惜,雲淮走了,如今你也要走了……”
“鬱娘……”韓少延似乎想起很遙遠的事情,輕聲對她講道:“人生在世,誰不會要走。”
“是啊,都要走……都要走。”少女歎了一氣,站起來揉揉鼻子,勉強得展顏一笑:“那麼吃完飯再去吧,也許這是一輩子最後一次了。”
“鬱娘,你想通了?”韓少延眼神頓時一亮,“我成為葉家女婿,我定會給你補償。”
“補償?”薑鬱娘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也真的哈哈笑了出來“補償?補償?補償……”
終於嗚嗚哭了。
記得很小的時候,那時爹娘還健在。
夏夜的院中不時會有促織“吱~吱~吱~吱~”的聲音。
抬頭望去,便可看見隔壁韓家的燈火。
搖搖曳曳,突暗突明,如同彼岸永不熄滅的光。
有一回夜深,韓家孩童的哭喊聲一直沒有停息。
爹娘牽著走路還搖晃的她走去了對麵。
她看見裡屋裡坐著個男童,絕望嘶泣,像被遺棄的小獸。
“大概韓家大嫂是受不了家裡的貧窮,離家出走了吧?”爹牽著她,如是感慨著。
懵懂的她瞧著那個男童,隻覺得好是可憐。
於是,她鬆開了爹爹溫暖的手,搖搖晃晃地走到了他的麵前。
最後……
隻是很可惜,最後被拋棄的成了她。
梧桐不語芭蕉啼,相思易老恩易斷。
黃昏瀟瀟悲秋露,千金難換一人心。
這,是用,還是不用?薑鬱娘猶豫著拔出了瓶塞。
腦海裡閃現出黑夜裡,那個女子的話:“它會幫助你的。”
“鬱娘!”見薑鬱娘老不出來,等急了的韓少延一把推開了門。
“啊!”手上一抖,她將瓶中的東西倒了進去。
怎麼可能?
瓶中竟什麼東西都沒有!
她盯著那十分平靜的水麵,錯愕起來。
難不成那女子騙我?
“鬱娘?怎麼呢?”韓少延走到她身邊。
她趕緊將那白瓷瓶偷偷藏進袖中。
“這便是今晚準備的酒吧。”
薑鬱娘的手微顫,碧色的水麵突有細小的漣漪輕輕漾開,是眼花了麼?
正猶疑著,韓少延卻一下端過她手中的酒杯,一飲而儘了。
“鬱娘,我們好聚好散吧。”他客氣地扯起一絲笑,“好了,我走了,飯菜也不用準備了,方才葉家托人叫我去他府上吃飯。”言罷,隨手將酒杯丟到桌上,又急忙地離開。
對不起,鬱娘。對不起。
我不是不愛你,隻是……
“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離開我麼?”薑鬱娘依在桌前自嘲地笑笑,艱難地望了一眼那一桌未動的酒菜,“郎既無情,我何有意?”
罷了。
本來以為可以靠那女子給的藥挽回你的心的。
不過,
算了吧。
就如你所說,我們好聚好散。
“瑞兒……”韓少延瞧著微有些暗淡的天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個含淚嚶泣的女子他如何不會心疼,隻是瑞兒……
瑞兒那注定短暫的年華裡,隻為他駐足。而鬱娘那麼堅強,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吧?
他那麼想著,試圖讓自己心情歡快起來。
鬱娘……
微微清寒的早晨,窗外有霜如銀,輕輕抹了一地。
菱花銅鏡裡有個瘦削的少女,試描畫梅花妝,為悅己者而容。嬌嬌怯怯,心事萬千。嬌羞地抬頭,卻正對上那雙溫潤的眼。
妝罷又埋頭,輕聲問良人。
畫眉深淺,入時無。
鬱娘,鬱娘……
那個宛然如蘭的女子,卻帶著一縷淡淡的幽香,戀戀不舍地繞在他的心間,離不去。
對不起。
我不求你的原諒。隻是要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始終不變,絲毫無減。
你,可明白?
“沒事的。”他對自己笑笑,儘力平靜地在雨中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