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無力地笑道:“給你的這個,還有給他們的,上頭記了咱們家所有這些家產,哪些給誰也都記清楚了,日後你自能分辨。”
黛玉哭道:“爹爹……”
“我多想看著我的玉兒長大啊……”林如海歎道,“可是不能了,玉兒,爹爹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
“本家的人,你姑姑,你外祖家,都是你的親人,可他們也都有旁的親人,你年紀這樣小,爹爹隻怕哪一日他們為著彆人會欺負你。”林如海道,“我不指望他們念著舊情會看顧你,隻要他們看在這些利益的份上願意善待你,爹爹……爹爹就放心了。”
黛玉泣不成聲:“爹爹……爹爹放心,不會的,我會好好的……”
林如海咳嗽了一陣,黛玉忙為他輕輕錘著,順過氣來後,他又道:“如今那兩家自然是比不上你外祖家的,可林家是耕讀傳家,如今尚有入朝為官的,薑家的玨哥兒,你也見過了,我觀他平日的言行舉止,登科及第是少不了的,這兩家將來未必不能與你外祖家抗衡……你外祖母待你自然真心,可是玉兒,老太太還有多少年呢,爹爹自然得為往後打算的。”
黛玉哭著點頭:“我懂……我懂爹爹的意思。”
林如海抬手摸摸女兒的頭發,輕聲道:“隻願我的玉兒往後再無煩憂,一生順遂。”
黛玉哭著點頭。
也許是心事已了,當晚林如海便咽氣了。
林如海的身後喪儀由賈璉一手操持,各處都打理的井井有條。
林如海停靈一個月,這期間,身為林如海的女兒黛玉要夜夜守靈,她身子不好,才守了兩夜就受不住了。林懷和林然受了林如海的恩惠,林氏也讓他們隨著黛玉守靈,隻是他們兩個人年紀也不大,林懷還好,他身子好些,林然年紀小,身子雖比黛玉強些,也沒能多待幾日,如此靈堂除了下人,就隻剩下林懷一人了,薑玨和林家兄妹相處的這幾年頗為和睦,和他們兄妹二人倒比和林氏還親近些,便讓林懷歇著,他替林懷守著。林懷向來很聽薑玨這個哥哥的話,薑玨一說,他就乖乖回去歇著了。
守靈是件很枯燥的事,和林如海相處了這些日子,薑玨很是感佩,如今為他守靈,薑玨倒沒什麼不甘願的。
黛玉來時,薑玨正跪在靈前默背書,直到身側的蒲團上有人跪下,他才回過神來,朝一旁望去。
“林……表妹,你怎麼來了?”薑玨詫異道,如今已過子時,林姑娘身子不好,又是深秋的天氣,薑玨再一看她身上連件氅衣都沒穿,想必是自己悄悄跑過來的,伺候的丫鬟根本不知情。
黛玉隻呆呆的跪著,像是沒聽到薑玨的話,薑玨可害怕這位林姑娘再出些事,說了一句冒犯了,將自己的大氅遞了過去,誰知黛玉竟一動不動,不言不語。
薑玨傻了眼,過一會兒隻見她身子已經開始不自覺的發抖了,想必是冷極了,林如海對林懷、林然不錯,薑玨記掛著這份恩情,自然不能無視林如海的女兒如此,他咬了咬牙,輕手輕腳的將大氅披到黛玉身上,小聲道:“冒犯姑娘了,這裡也沒外人,姑娘……姑娘擔待些。”
黛玉身上一沉,怔怔的看向薑玨,半晌,啞聲道:“多謝表哥。”
“姑娘還是回去歇著……”薑玨勸道。
林如海去世後的這些日子,不少人勸慰過黛玉,漸漸熟悉起來的姑姑和堂妹,父親故舊好友家中的女眷長輩,真心也有,假意也罷,黛玉都隻是木然的聽著,刻在骨子裡的教養能讓她適時回饋以合適的反應,但內心裡真正的那個她自己恍若是冷漠的圍觀著這一切。她真實的悲傷被這層冷漠包裹著,沒人能窺探到,她也無意與任何人訴說。
黛玉和薑玨同在林府多日,除了客套的問好,幾乎沒說過彆的多餘的話,兩個人說是表兄妹,卻更像是陌生人。但在林如海的靈堂前的這個萬籟俱靜的夜晚,有些話似乎隻有在陌生人跟前才能沒有顧慮的說出來。
黛玉低聲道:“我想我爹爹了……”
黛玉並沒有哭,事實上,林如海去世後,黛玉似乎很難哭出來了。
薑玨聽了一愣,林如海病了那麼久,又死了這些日子了,薑玨卻今日才意識到這個小姑娘失去了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她沒有了母親,如今又沒有父親了。
在今天以前,黛玉在薑玨這裡是林如海的女兒,這個早就聽說卻即便見了麵也好像是不切實際的存在,但當他將黛玉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來,黛玉在薑玨這裡才實實在在的存在了。
薑玨忽然想到當年母親去世時,他年紀還小,多少的日子裡他念著書就會怔怔的發愣想念母親。可不管怎麼說,薑玨還有父親還有祖父母在世,這個小姑娘,薑玨想,她已經沒有親人了。
“林姑娘……”薑玨輕聲道,“你為什麼不哭呢。”
黛玉愣愣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