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秦時鏡(五) 而我便是你最忠誠的……(1 / 2)

遏雲觀內,重重垂幔被微風吹起,上麵用金線繡著的經字,在暗室裡被燭照得熠熠生華。焚香的煙霧繚繞升騰,如同話本裡煙視媚行的蛇精,下一秒就要纏上眼前書生的脖頸,將心思不定,六根不淨的人絞死。

而秦鏡神色倦倦地坐在蓮花台上,用手托著下巴,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眼前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雖然已經年逾四十,但是衝襟郎健,半點看不出年老之態。

他虔誠地仰著頭注視著神台上的秦鏡,眼底的烏青清晰可見,那雙有如隼鷹般迫人的眸子,此刻顯得極度疲態。他的雙唇顫抖著,粗重的喘息聲在暗室格外清晰。

秦鏡輕笑了一聲:“林大將軍的夢魘看來是越發嚴重了。”

“如今這副樣子在禦前服侍隻怕會讓事態雪上加霜。”

林定權渾身被冷汗浸濕,他一個字一個字緩聲說道:“陳寅死了。”

“我啊…..怕是也沒幾天活頭了。”

“在做了這件事情的時候,我早就想過今生是無法安然地從中剝離了。”

“隻是…..隻是……。”

他的眼底除了慌亂外還分明著難言的悲瘡,濃重到化不開,幾乎要將他清明的瞳仁完全得吞沒一般。

“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真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果然還是不甘心啊….”

“明明….明明我….”

他眼神閃爍間,像是將千言萬語都藏進了喉頭,最後隻落下輕飄飄地落下了幾個字。

卻在滿池靜水裡格外的清晰:“罷了…罷了…”

秦鏡淡淡地看著他,總是如若水般潤澤生靈的眼睛,卻因為沒有半分的波動而顯得堅如寒鐵般冷漠。

他緩緩地站起身,小拇指指尖勾著銀壺的把,隨著他的動作悠悠地晃動著。

秦鏡掀開羅帷,徑直走向林定權。逆著幽幽燭火,少年的白衣被鍍上一層曖昧的暖光,清冷卻又頹靡。他赤著腳,白皙細膩的腳背被火光照出一小片宛若珠玉的光澤,整個人像尊玉佛般慈悲憫然,卻又淩然於眾生之上。

他將手中的銀壺微微傾斜,壺中的芳醇的酒液就順著壺嘴一點點的流到地上。

秦鏡低垂著眉眼,全然不在乎眼前滿臉疑色的林定權,兀自傾倒、把玩著手裡的銀壺。

酒液像空中一溪流動的小泉,卻在印到磚石上時,被固定得像一條乏味的係帶,任由傾倒酒液的人,決定著它的形狀。

秦鏡說:“這壺酒便當是我替林將軍為陳大人聊表一下追思之情。”

林定權愣了愣,片刻後苦笑出聲:“我與參商自幼相識,我們不但是總角情誼,更是彼此的刎頸之交。”

“沒想到如今卻連悼念亡友都隻能借旁人之口。”

“當真是世事茫茫難自料啊。”

他拱手,端端正正地跪好:“那便多謝仙長替我送亡兄一程了。”

語氣中是無儘綿長的歎息。

秦鏡俯視著林定權說道:“那林將軍你呢。”

“你的歸途,又打算如何走呢。”

林定權自嘲:“我這一生,不早就被定好了嗎?”

“從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自由。”

秦鏡悠悠地歎了口氣:“林將軍何必為了自由兩字傷神。”

“誰又不是被這四四方方的天困住了呢。”

“隻不過有的人是茅屋草簷,苛稅三錢;有的人是高門紅瓦,愛人離心;有的人是明牆宮闈,親者相殘。”

“你看,從來都沒人是自由的。”

林定權定定地看著秦鏡,好半晌,眼底才開始逐漸濕潤,直至泛出淚花。

“能得仙長一言,便是明日就下黃泉,也算得到解脫了。”

秦鏡傾下身,銀盞順著放鬆的指尖滑進林定權的懷裡。

林定權不解:“仙長這又是何意?”

秦鏡將手指放到唇邊,用著極輕極輕的聲音在林定權耳邊低聲說道:“若以緘口不言之態下了黃泉。”

“往生之時隻怕不是少言寡語便是半聾半啞。”

“少言寡語之人,心意難自敘;半聾半啞之人,聽思皆混沌。”

林定權麵色猶豫:“仙長是想勸我和參商一樣坦白一切嗎。”

秦鏡順勢應道:“何不如此呢?”

林定權說:“可是參商他…..”

秦鏡反問道:“林將軍是想說陳大人不是自己主動要承認的嗎?”

林定權點點。

秦鏡輕笑了一聲:“那你又如何知曉,陳大人那封信裡情誼的真假呢。”

“揣著如此這樣的一個秘密多年。”

“陳大人積鬱有沒有成疾,林將軍怎會不知啊。”

林定權還想反駁些什麼,卻被秦鏡出言打斷:“林將軍真正不知的,怕是陳大人那封悔罪信需要被逼才能寫下的原因吧。”

林定權這下徹底愣在了原地,了悟的麵色卻在明滅不定的燈火裡顯得無比痛苦與掙紮。

“是啊…是啊….”

“我怎麼不明白呢…..”

“他不願寫下這封信的原因,是因為怕我被牽扯其中…..”

秦鏡接道:“縱然他將你的存在刻意得從整個故事裡抹去。”

“但是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些把戲其實根本無法瞞過錦衣衛呢。”

林定權在聽到錦衣衛三個字時,原本怔愣住的身體更加的僵硬。

“沈知寒。”

他重複了一遍沈知寒的名字。

林定權一直以來都瞧不起沈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