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多久,沈知寒就收到了林定權的邀戰書。並且十分直白地告訴她,想要他的認罪書,必須要打敗他才可以。
不然的話,他就會和陳寅一樣自儘。沒有了他的證詞,縱使沈知寒再如何有通天之能,也沒辦法真正從根本上動搖魏長川。
“很多時候戰場都遠遠沒有官場這麼複雜,用自身的強大就可以換來更高的權勢,每一道傷疤都能化作功勳,讓揮灑出去的血淚變得具象而有力。”
“不必攀附和牽扯任何人。草原上的野獸依靠的是自己的獠牙和最原始的本能衝動。”
林定權是這樣同沈知寒說的。
沈知寒卻並不認同他。
因為林定權無論是對於朝堂還是對於文臣,都有太過失去公允的偏見。他偏頗地認為謀臣靠心思算計,倥傯一生隻為順應時局,好得以處晦觀明,全一世安穩富貴。
可是他和他自己瞧不起的那一群人,同樣都是局中人。
又有什麼不同。
況且剛無柔不利;明無晦則亡,合於一處相生相濟;離開了彼此都隻是無源之水罷了。有什麼非要分出高低的必要。【1】
沈知寒一邊想著,一邊仔細的擦著手裡的刀刃。
她當然沒有還自大到把林定權也當成一個庸碌之輩,認為隨便揮兩下刀就能打到他爬不起來。
林定權大她整整兩輪還不止,這樣漫長歲月沉澱出來的厚度,就算是她再如何自恃天賦異稟,也絕不容小覷。更何況林定權出生將門世家,骨子裡流著善戰的血,家學淵源更是深遠到沈知寒這種孤女望塵莫及的程度。
但沈知寒向秦鏡說的那一句她不會輸,也絕非在誇下海口。
她說自己不會輸,隻是因為她必須要贏。
沈知寒凝神注視著刀在陽光下折出的凜冽寒芒,將她的倒影包裹著,仿佛隻有在千山風雪裡才能傲然生長的極夜之花。她伸出手指彈了下劍身,輕輕的震蕩,卻驚碎了一池的潔白。
突然不遠處傳來衣擺細碎的摩擦聲,縱然來者將腳步放得很輕,但還是被沈知寒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耳尖動了動,非常迅速地反握住刀柄,看也不看得向後揮去。
當啷一聲,兵刃碰撞的聲響傳來。她加大了力度,直到與她角力之人支撐不住,向後踉蹌倒去,她才將刀挽了個花,收入了擺在桌上的刀鞘裡。
身後傳來鼓掌的脆響,她才微微側過頭,看到秦堪堪鏡穩住身型,整理好儀容。
她的視線下移,卻在看到秦鏡手中拿著的不是拂塵,而是一把劍時,眸光一滯,轉過了身。
沈知寒開口,冷淡的聲線中帶上了一絲急迫:“怎麼會在你這裡。”
她的百身何贖,不是早就斷在紫禁城那場大火裡了嗎。
她曾以為自己的劍救不了秦鏡。
自己的百身何贖換不回任何人也換不回秦鏡。
秦鏡卻攤了攤手,笑得春風和煦:“這是沈指揮使贈予我的,自然在我這裡。”
“不對…謝無救不是將它搶去了嗎。”
言及此處,沈知寒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我親手砍斷了它。”
秦鏡將劍雙手握住,走向了沈知寒。屈膝單腿跪地,將劍奉到她麵前。
“就像我沒死在那場大火裡一樣,這把劍的命運也同樣沒有結束。”
“與其跟著我寶劍蒙塵,倒不如物歸原主。”
“重新握著它吧,知寒。”
“去斬儘這世間一切的不平和虛妄。”
沈知寒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劍,好半晌才將手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但在碰到的一瞬間又如同過電般彈開。
劍柄已然老舊磨損,但是重新鑄造的劍身,卻因為鍛煉者精純的技藝而煥發著往日的光彩。
這柄劍還是她十三歲時五皇子送給她的生辰禮。
原本這柄劍是沒有名字的。
後來為了活下去,她殺了很多很多的人,在無數個膽戰心驚的夜晚,隻有抱著劍才能安睡;但每當她醒來,劍上淌著的鮮血,卻像要滴進她脊骨,侵蝕風化她的每一寸皮肉一般。
沈知寒從萬人屠裡活下來的那一刻,看著堆積如山的屍體,和幾乎要流淌得快要聚成河川的血。
她決定要給這柄劍取名為百身何贖。
沈知寒的眸光暗了暗,手臂懸在空中,指節微微曲著。
秦鏡卻絲毫沒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悅,仍舊耐心地半跪著,等待著她的回應。
終於沈知寒還是選擇堅定地握住了劍柄,而秦鏡也順勢將彆在腰間的劍鞘遞了過去,眸中溢出滿意的笑。
沈知寒暼了一眼,開口道:“我從前說你像不諳世事的鹿。”
“但如今看來不知為何,你越發像一隻狡黠的狐狸了。”
秦鏡也從善如流地模仿了一下獸類的動作,歪了下頭:“自古以來狐狸都是貌美者的擬態化型,我便當沈指揮使是在誇在下了。”
沈知寒聽到他如此坦蕩大方地提起外貌的話頭,心下舒了一口氣,隻當是他全然接受了自己並且釋懷了傷痛,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而這個微小的動作也被秦鏡敏銳地捕捉到,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
“沈指揮使不重新試試劍嗎?”
“畢竟握了不喜歡的刀這麼多年。”
“可會有所生疏?”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瀲灩的眸光,從眼角蕩漾到眉梢,直直地撞進沈知寒的眼裡。話語間字字尾音勾起,好像是在暗示引誘著什麼,卻因為純粹熱烈的眼神,讓人無從遐想,隻能暗自唾棄自己的醜態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