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君本是淮河之主,嫁給凝華上神之後,剝去神職,隻封了一個虛銜。但他並不計較這些。他來到滄歌身邊,說:“弱水有事,你母神先行返回。為父留在此地,陪你兩天。”
滄歌悶悶地道:“父神,我睡不著。”
南淮君溫和地道:“父親知道。”
滄歌回身看他,他眉目溫和,眼眸含笑:“可你必須睡著。歌兒,陛下乃人、神共主,沾不得半點汙名。而你,是他的弟子。他為你治傷,無論用何種手段,都是權宜之計。你不可怪他,更不可陷他於不義。”
滄歌背脊微僵,她當然知道父親在說什麼。
她是少倉帝的弟子,而少倉帝盛若驕陽,普照八荒。
所以夢隻能是夢。
她要在榻上睡足兩日,讓所有人都知道,是那些流水一樣的靈丹聖藥治好了她的傷,保住了她的命。
“父神放心,女兒知道了。”滄歌輕聲道。
人間,碧落海。
滄海碑林被一場大戰毀得不成樣子,好在海族躲得遠,沒有傷亡。現在,交戰者離開了,戰場卻需要他們清理。
九溟站在殘破的書庫之外,鮫王站在她身後,道:“少神,九幽界的長庚少主……您看如何處置?是否上交畫疆?”
九溟略微想想,說:“他不能死在海洋,把人交給我。”
鮫王應了一聲,命人將奄奄一息的長庚少主抬了過來。他身上幾處箭傷,血粘在衣袍上,已經變成深褐色。九溟都不用海族幫忙,就將他拾起來——說到底,他的原身也不過是隻略大一些的蝙蝠罷了。
沒那麼重。
“你等修繕書庫,我出去一趟。”九溟交待。
鮫王連忙問:“少神,太古神儀……”
他提到這個,九溟也頭痛。昨夜她聽完情話一萬句,借著查看書庫的名義逃將出來,太古神儀卻仍舊留在她寢殿之中。此時也不知在乾嘛。
“不必理會。若不幸遭遇,好生恭維著即可。”她一臉複雜地交待。
鮫王也隻能道:“屬下會吩咐下去。少神放心。”
九溟帶著蝙蝠長庚,一路離開海洋。
長庚傷勢嚴重,九溟也不敢耽擱,生怕他死在半路。但好在,九溟恰好認識一個人,能救他一命。隻要他挺到那個時候。
桐葉草堂,整齊的藥田隱在黛色群山之中。長風吹拂,掃來藥草的香氣,絲絲縷縷清苦沉澀。
九溟沿著彎曲山道而來,剛剛穿過藥田,已經被人瞧見。
“看,誰來了?”草堂門口,候診的病患排出了長長的隊伍。總有那症狀不太重的,尚能說些閒話。
這句話將無數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刹那間,兩千年間的詩賦被驚起,那些華美瑰麗的詞藻又重現人間,現出了原形。
而九溟,本來也是這麼一個萬眾矚目的人物。
“是神女……真是神女。”有人低聲驚歎,“她也前來瞧病?”
“她會跟咱們一塊兒排隊嗎?啊啊,如此佳人豈能久等?我要把位置讓給她……”人群中瞬間如滴水入沸油,嘈雜一片。
藥童伏苓發現了,斥道:“藥堂重地,都安靜些。要是病得不夠重,就回家拖上幾日,待病情嚴重之後再……”
他從草堂走出來,一句話說了大半,尾調突然升高,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少、少神。”一向驕矜的藥童瞬間壓低了聲音,小跑著上前,“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九溟不以為意,指了指袖中的大蝙蝠:“遇到一點麻煩,你家先生可有空?”
伏苓暗道——您都來了,我家先生能沒空麼?但說是不敢這麼說的,他引著九溟往裡走,道:“少神且進內堂坐一會兒,我去稟告先生。”
九溟跟隨他,從側邊小道繞過去,直入了後園。
一眾病患立刻嘖嘖有聲。
“看來神女不用跟我等一塊候診。”有人戲謔,“美人就是不一樣。”
“你知道什麼。”有那熟悉二人舊事的,開始眉飛色舞,“你們可知,神女和咱們小槐醫仙,人家二人是什麼關係?”
他這麼一說,大家頓時來了興趣:“這二人還有交情?”
那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地道:“何止交情!”
一位名滿杏林的神醫,和一個毀譽參半的花瓶神女,這二人若有糾葛,那便十分引人入勝。
一想到小槐醫仙那樣一個謹慎嚴厲的人都有為色所迷的時候,一眾病患哪怕隻剩一口氣的,也都豎起耳朵去聽。
“咱們先生名叫木鬼長夢,出身於蓬萊一個末流仙門——木鬼世家。是病患嫌棄木鬼二字拗口,這才親昵地稱他一聲小槐醫仙。
他呀,早年不受家裡重視,經曆過好一段時間的冷暖炎涼。早在幼年落魄之時,他就在海邊遇到了重傷的神女。
神女那時也苦,日夜被人割肉取血。小槐醫仙心生憐憫,開始為她治傷。從此,神女成為他的第一個病患。那時候神女經常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先生難免耗費了更多心神在她身上。二人這一段牽扯,可真是時日久長。”好事者娓娓道來。
“如此說來,也不過是個醫患之交嘛。”聽眾之間,有人失望。
起頭那人忙道:“你懂個屁。從前這桐葉草堂,神女可是經常過來的。有人甚至在小槐醫仙的後堂撿到過她的珠花……”
這才符合一個精彩故事的走向!眾人這才又打起精神,暫時趕走病痛,接著催促:“後來呢後來呢?”
然而,樂極生悲,就在此時,草堂中有人道:“今日先生有事,暫時休診。”
外麵頓時一片嘩然。
——色字頭上一把刀,一把刀啊。哪怕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但凡沾了這個,也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