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溟返回海底時,人間入夜。少神殿外,九溟站在殿門口,頭皮發麻、裹足不前。
“少神,您怎麼不進去?”身後一個聲音脆脆地問。
九溟一回身,就看見自己的侍女——海千鶯。
海千鶯出自昆布一族,是昆布族族長海遠藻的女兒。昆布族戰力低微,在海族沒什麼地位,隻能乾些跑腿傳話的雜活。
海遠藻得了海千鶯這麼一個女兒,愛若珍寶,便想給她掙個好前程。
原本,他也是舍不得讓女兒到九溟殿前侍候的。但九溟畢竟是弱水少神,若論尊貴,就是凝華上神也要稍遜一籌。
是以,海遠藻咬咬牙,就將女兒派了過來。人雖然是過來了,海族長也並不放心。他千叮嚀萬囑咐,隻怕自家女兒遭遇危險。
故此,海千鶯也機靈得很。平時隨叫隨到,若有危險,那溜得比誰都快。
為了表彰她的靈活,九溟專門賜號——人間忠仆。
見她出現,九溟略微鬆了口氣。她指指殿中,問:“太古神儀還在不在?”
海千鶯認真道:“不知道。太古大人一看就很危險,小的沒敢進去看。”
……人間忠仆。
九溟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進去。
然後,她發現殿中已經換了麵貌。原本前殿擱得最多的,是九溟即將展示的貨品,還有三王呈遞的賬薄。九溟不愛核算賬目,這些賬冊難免就堆積了許多。
所以,除了海妖們取影成像那一角之外,她這少神殿著實算不上整齊。
可現在,殿中新添了兩個展示架。她所有的貨品被整整齊齊地陳列其上。原本堆積如山的賬薄也已經核算完畢,水晶幾案上擺著一冊總賬。
……短短一日,能核算如此之多的賬目嗎?
九溟足尖著地,作賊似地進到內殿。她繞過繪著雨雪冰霜的落地屏風,就見她的寢殿也煥然一新。太古神儀將她的衣裙、鞋襪全部分門彆類地規置得整整齊齊。她的首飾、香粉也用盒子好生做了收納。
此時,太古大人正在牆邊,清點著靈晶匣裡的靈晶。
不是……你這樣禮貌嗎?
九溟拉出抽屜,發現自己赤色鴛鴦的肚兜都被折疊整齊的時候,更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聖器!”她猶猶豫豫地問,“您這是……”
太古神儀一身黑袍,領口太低,露出了整個健碩的胸膛。他蹲在牆角,麵前堆放著一地靈晶。滿地綠光盈盈。
聽見聲音,他並不回頭,隻是道:“本座今日清點了你所有私產,你確實非常富有。汝雖麻煩,又不會做賬,但是美貌、富裕、弱小,本座非常滿意。”
……不是,你滿意個什麼勁兒啊?這和你有關係嗎?
九溟真是大惑不解,她糾結著問:“聖器,您好歹也是天生神器,不比靈長之物耽於情愛世俗。為何偏想要尋找伴侶呢?”
太古神儀冷哼一聲,道:“本座得天道啟示,需要領悟‘悲歡離合’四重真法,方能證得大道,化器為人。”
“悲歡離合?”九溟皺眉。
太古神儀提到這個,總算嚴肅了許多。他來到九溟麵前,抽出鳳羽筆,在光可鑒人的宮磚上寫下四個大字。
——悲歡離合。
奇怪的是,他寫旁的字,都是金光法諭。惟獨這四個字,筆劃縱橫,黯淡無光。
太古神儀盯著這入木三分的筆劃,道:“兩千年來,本座研讀過整座滄海碑林的典籍。對這四重真法,卻未能領悟分毫。”
“這世上竟然有人不識悲歡離合。命運何其參差。”九溟喃喃地歎,複又搖頭,“領悟這四個字,單靠讀書是不行的。”
“正是。”太古神儀對此深表讚同,道,“本座從書中得知,靈長類一生,最喜嫁娶繁衍之事。是以,本座打算娶妻生子,以求領悟妙法。”
這也不怎麼靠譜……九溟試探著問:“就算如此,可聖器又為何選中小神呢?您知道的,小神修為低微,資質愚鈍,實在難當如此重任呀。”
太古神儀廣袖一揮,道:“雖是如此。但是書中有雲,靈長類娶妻,講究賢良淑德。而你……”
九溟麵上微紅,謙虛道:“聖器您這就過譽了。”
太古神儀接著道:“你既符合本座對配偶的一切要求,又不賢、不良、不淑,無德。本座若娶你為妻,必能領悟人間大‘悲’。”
“……”你可真是該死啊。九溟冷笑連連。
太古神儀渾然不覺,兀自道:“待到成親之後,你儘管欺騙、背叛、傷害本座。待本座領悟大道,少不了你的好處。如若不然,哼哼。”他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九溟站起身來,柔情款款地道:“能夠幫助聖器,乃是小神累世修來的福氣。聖器放心,小神定會……狠狠地欺騙您、背叛您、傷害您。”
她一字一字,表麵溫柔,暗藏殺心:“以幫助聖器領悟‘人間大悲’。”
“甚好。”太古神儀腦後光輪輕轉,顯得十分愉悅,“那麼,你我何日成親?”
“聖器有所不知,靈長類成親講究情投意合。”九溟耐心地安撫他,“若是我與聖器毫無情愫,即便成親,來自我的欺騙、背叛、傷害,也並不能讓聖器感到悲傷。”
太古神儀暴躁,罵道:“你們靈長類真是麻煩!”罵完,他又想到什麼,說,“書中有雲,贈送禮物也有助於增進感情。本座已經向你展示過強健的體魄,也已經說過甜蜜情話。現在,本座就贈你一份厚禮。”
九溟一聽,又勾起了幾分貪心。她久浸紅塵,本也不是什麼淡泊寡欲的人。而太古神儀的“厚禮”,必非凡物。
“這……”九溟怒氣稍霽,含羞帶怯、半推半就地道:“小神竟有如此榮幸嗎?”
太古神儀肯定道:“你值得。”說完,他抓起九溟的手腕,右手抬筆,淩空疾書。
九溟都沒回頭看,就知道內容——破碎虛空嘛。果然,眼前又是一陣火光四濺、萬物輪換,很快,耳邊尖銳的爆鳴聲停止,九溟視線恢複清晰。
這是一處奇怪的所在。
入目所見,乃一片大火。九溟細看之下,發現此地種滿怪樹。這樹半邊燃燒,半邊翠綠。它燒得極慢,火焰卻盛烈。火海滔滔,令人生畏。
九溟跟在太古神儀身後,走得小心翼翼。
——不是,總覺得哪裡不對。
二人前行不多時,便見一靈壁攔路。靈壁呈半球狀,覆蓋了半個蒼穹。其上陣紋流轉,色如彩虹。整座火山被它映襯,華彩燦然。
太古神儀來到靈壁前,徑直將右臂伸了進去,也不見如何用力,已將其撕開一道口子。
“來。”他從裂口跨入,還不忘招呼九溟跟上。
“……”九溟不敢上前——這顯然不像是正常開啟結界的方式。可她不過略微遲疑,太古神儀已經罵道:“發什麼呆?還不進來!”
九溟隻得跟進去,靈壁之中沒了這火焰樹,隻有一片焦土。
這是?九溟狐疑地抓起一把碎土,果然焦黑如碳,甚至隱隱帶著熱氣。
“跟上。”太古神儀在前領路,二人暢通無阻,很快來到一座鑄台。
鑄台八麵台階,靈氣流水似地凝結於台上,深綠如蠟。台中央,一座煉器爐聳立如巨人。器爐刻紋繁複,外觀古拙,內中卻帶異光。不必贅述,也知是天生神物。
太古神儀上前,指著那方方正正的鑄器爐,道:“此爐名‘天工’,乃宇宙第一鑄器爐。少倉帝的神兵太初有無,就由此爐煉鑄而成。本座思來想去,也惟有此寶,才配得上本座愛侶。現在,本座將它贈你。”
……九溟不敢吱聲。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太古神儀見她不動,罵道:“愣著作甚?速速帶走!此後,它就是你的了。”
九溟再一看周圍,滿地陣紋如火焰,在焦土上飛揚湧動。穹窿之頂,漫天符文流轉,令人眼繚亂。九溟不僅沒有上前取寶,反而一步一步,緩緩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