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哥哥……”
桐葉草堂,夜濃得化不開。木鬼長夢坐在案前,以手支額,閉目小憩。在他麵前,一卷醫案靜靜攤開,內容剛寫了一半。
藥童伏苓小心翼翼地收拾著房間,儘量不發出彆的響動。整理醫書時,他看見醫案旁擱著一把發梳,發梳小巧精美,貝母鑲珠,一看便是女兒家的物件。
伏苓想把它收起來,手剛伸過去,一個聲音已經道:“不必收拾。”
“是,先生。”伏苓於是略過這把發梳,將其他醫書收歸原處。他都不必動用腦子,就知道這發梳從何而來。
——那還用猜嗎?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
海洋那位神女被寫進兩千年的詩詞賦歌之中,契合著凡人對“美”的一切想象。
“海洋沒有消息傳來嗎?”木鬼長夢忽地問了一句。伏苓忙道:“回先生,沒有。”這幾日,太古神儀的事鬨得沸沸揚揚。伏苓哪怕是不出這桐葉草堂,也聽了許多。他知道先生擔心,卻也不敢出言安慰。
——先生那樣的人,哪是需要自己安慰的?
木鬼長夢沉吟片刻,道:“今年的雪心蓮很不錯,我將薄荷雪又製了些。你送些過去。”
這雪心蓮都是您親自挑選,哪年有不好的?伏苓心中調侃,嘴上仍恭敬道:“是。先生放心,我這就送過去。”
說話間,他將書案上的乾花也換了。待要出去,他終於忍不住,小聲問:“先生心係海洋,就沒有什麼話帶給少神嗎?”
案前,木鬼長夢聞言微怔,卻隻是擺擺手道:“彆胡說,去吧。”
伏苓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木鬼長夢低下頭,繼續寫未完的醫案。可久遠的回憶還是侵襲了他。
“等我長大,我就嫁給你,我們生四個孩子,大的那個,叫木鬼寧安。第二個叫木鬼寧思。剩下兩個的名字,就交給你去取。你一定能想出世上最動聽的名字。等到我們壽終身殞,就埋在桐葉草堂這竹林之下。共一棺一墓一碑,享一香一紙一燭……”那個人靠在他肩頭,說著這世間最動人的話。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樣璀璨。
夜深濃而漫長,木鬼長夢提筆對著醫案,卻久久開不出藥方。
“先生睡了嗎?有病患突發急症,您能不能過去瞧瞧……”外麵有藥童匆匆來報,木鬼長夢擱了筆,站起身來。案上,貝母鑲珠的發梳寶光流轉,溫柔得像那個人的眼睛。
木鬼長夢順手將它收入袖中,開門出去,微涼夜風擁了滿懷。
等到天色大亮,盛夏的暑氣再次炙烤著大地。
大海波光粼粼、萬裡爍金。
九溟被海千鶯叫起來時,意外發現自己這一覺睡得還不錯。腕間紅色的絲帶已經被解開,太古神儀已不知所蹤。而以九溟的警覺性,對這竟一無所知。
“太古大人昨夜沒出去吧?”她連忙問。
海千鶯一邊幫她綰發,一邊道:“沒呢。太古大人整夜都宿在您身邊,早上起床就改良法陣,少神放心。”
九溟這才點點頭:“那就好。”她略微放心,又喃喃道:“太古大人雖好,但一般人是真養不起。他這一筆一萬靈銖,一架打下來,上億靈銖都得打水漂。”
“所以太古大人真的不能留在海族嗎?”海千鶯迅速為她綰了個發髻,又為她找一身短褐,方便她去廣場練功。
九溟一邊更衣一邊問:“怎麼聽起來你很失望嗎?”
海千鶯說:“那能留下他老人家當然好嘛。這幾天,少神您覺都睡得安穩多了。”
九溟微怔,半晌,說:“安穩一途,隻能向自己索求。若寄希望於彆人,注定失望。”
“少神說得是。”海千鶯輕歎一聲,很快又道,“剛才天還沒亮呢,桐葉草堂那邊就送來了一些薄荷雪。伏苓還說啦,什麼今年的雪心蓮很不錯,所以先生多做了些。賣不掉又擱不住,就送些來這邊。”
她學得傳神,最後提高嗓音,問:“少神您說,小槐醫仙那麼多病患,忙得跟陀螺一樣的。為什麼他還有閒暇,做那——麼——多糖果呢?”
她問得煞有其事,九溟也異常鄭重地思考了一番,最後說:“那想必是因為我們海族昆布一族的小公主可愛。桐葉草堂製糖之時想到你,心中甜蜜,隻能多擱了些雪心蓮和薄荷。這做出來,當然就多了。”
“什麼嘛,少神這麼想,某位神醫可要傷心死了。”海千鶯捂著嘴,笑得直不起腰。
主仆二人打著趣來到廣場,太古神儀金冠雪衣、負手而立,他盯著九溟,神情難得嚴肅:“少神遲到了。”
九溟隻能再次重申:“我一起床,立刻就過來了!”
太古神儀正色道:“可你遲到了。一犯再犯,罰站樁一個時辰。”
“站樁?”九溟明白問題所在,氣得頭昏,“大人,您如果要我卯時過來,您至少得讓海千鶯提前一點叫我起床。您不能要求一個人卯時起床,又在同時立刻出現在您麵前!我要梳頭、要更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