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純粹的扯歪理了。紀澄不 以為意,其實她也曾經思考過,為什麼她的父輩不搶不偷,生活富足,社會地位卻如此低下?
“我覺得人不應分貴賤。譬如我的父輩從事的營生,你想想如果這世間沒有他們,你頭上簪的名貴首飾,身上穿戴的時興衣裳,口中吃到的南北珍饈,又從何而來?即便自家也可以做,但肯定不如有商戶經營方便。”紀澄是真心如此想。
“嗬,既然這樣,那你說為何大家還瞧不上商戶?”沈萃不服氣地問道。
紀澄沉默了片刻,這才道:“歸根到底咱們吃的食物和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從地裡來的,真正的富足還得從根源上來尋,所以太、祖重農抑商,就是怕大家隻看到商人賺錢容易,而荒廢了土地。既然朝廷要抑製,商人的地位自然就低下了。”
“這不就結了,正是因為你們,百姓才不願意安居樂業,所以大家才瞧不起商戶。”沈萃得意地總結道,覺得紀澄再無法反駁自己。
紀澄欲要言,卻又不想同沈萃再爭辯,而且有些道理跟她理論也不合適。紀澄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她覺得太、祖不對,他將百姓不願意留守土地歸結到商人貪利上麵,卻沒去想過,如何讓百姓在自己的土地上能賺到足夠的錢財,這樣他們自然就不會去當商人了。
而在紀澄看來,是農是商,全看個人能耐和喜好,譬如你是種地能手,自然就是種地好,而另一個人會吆喝,就當商人好,彼此都是自由選擇。
但是這樣的話,如何能跟沈萃討論,紀澄因而不再說話。
沈萃先得意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對紀澄道:“表姐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說的其實也有一些道理,沒有商戶,咱們的日子過起來的確有些不方便。”
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是人一席話就能輕易改變的,紀澄隻笑了笑。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紀澄望著床頂才能真實地麵對自己,被冷落被輕視,她自然也難受,但還不至於如沈萃說的一般是熱臉貼冷屁股。她其實也有些瞧不上自己的行徑,既想打入她們那個圈子,可又不能完全放下自尊。
這會兒紀澄想起蘇筠來,真有些羨慕這個姑娘的活潑開朗,家世好,人又貌美,親事肯定是不愁的。不過聽沈萃那意思,蘇家應該是沒落了,但是爛船還有三斤釘呢,世家的名聲總是好聽些,蘇筠這次來京,隻怕蘇老夫人也是抱著要在京城給她找一個孫婿的意思。
不過紀澄倒不覺得她和蘇筠會在親事上成為對手,大家選擇的範圍應該並不相同。如此想來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對手好,若大家今後都嫁在京城,彼此隻怕還會有來往走動。
紀澄翻過身,又憂慮起自己前途未卜的親事來,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若是能尋得一個進士夫婿,以紀家的財力,還有晉商彼此的維係,也能捧出一個出人頭地的夫婿來。但這樣的人遠道而來沒法兒知根知底,就怕驟然富貴,露出可鄙的樣子來,那可真是一輩子的委屈了。
再說雖然當初太、祖廢士族而重寒門,開科取士,但是士族死而不僵,這三代天子文弱,臣強君弱,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和科舉,寒門子弟想出頭是何等艱難,那些考中進士的都是大家子弟又未必能看得上紀澄的出身。
紀澄“嗬”笑一聲,又歎息一聲,輾轉反側良久也不能入睡,乾脆下床去了西間,那裡今日已經空了出來,地上鋪了她們從晉地帶來的茵氈。紀澄在上麵練了一會兒功,卻越練越精神,又抽了劍出來,看院子裡無人,舞了一陣劍,直到發出汗來之後才簡單梳洗一下上床休息。
這舞劍於女兒家有些奇特,但是晉地北臨胡虜,家家戶戶都尚武,所以當地的姑娘也有耍劍玩兒的,一則可以強身健體,二則有時也能嚇走登徒子。
本朝於女子的規矩不嚴,太、祖有胡人血統,胡人能歌善舞,酒酣血熱之際,宮中貴人也會載歌載舞,因此紀澄跳劍舞並不出奇。
紀澄重新臥於床上,又想起沈府老太太的壽辰來,那可真是熱鬨,而且冠蓋雲集。
齊國公府本就聖恩隆渥,前來拜壽之人更是絡繹不絕。到了正日子這一日,更是車馬盈門,熱鬨喧天,連銅雀大街上也是車馬輻輳,冠蓋飛揚,好一番富貴氣象。
這些日子紀澄也時常跟著紀蘭到國公府來,一則可以多認識一些人,二來也是幫忙招呼來客裡的小姑娘。便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沈芸和沈荷臨近正日子也回了沈府幫忙。
過了正日子,宴請一眾親眷和通家之好的時候才算稍微輕鬆了一些。紀澄也著實見識了要張羅安排這樣長時間而盛大的宴請,實在需要主婦絞儘心思,才能不出大紕漏。國公爺的夫人安和公主是不理這些雜事兒的,一應事務都落在了黃氏身上,沈芫也在一旁幫襯管了一檔子事兒,這才算圓圓滿滿沒出岔子地辦了下來。
之後宴請親眷和通家之好,在罄園請長春苑的舞娘表演時,紀澄卻沒機會去看。因著紀蘭累得病了,她這個兒做侄女兒的自然要留下來伺候她,以表對姑母的孝意。
沈萃也在紀蘭跟前兒儘了一天的孝,但耐不住心中想看長春苑的表演,就由紀蘭縱著去了罄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