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彈奏時,周圍聚集了三三兩兩的路人。小齊一曲既終,路人們有人拍了幾下掌,還有人摸幾個大錢投給小齊。
小齊將錢收拾了,又接著彈曲。
這一幕,花叉看明白了,小齊是在賣唱賺錢。春明死後,花叉隻知道春府的管家進了趟宮,給春明的妹妹春隱報了喪訊。這位春貴儀很快發下話來,說,左右我是皇上的人,既然進了宮又蒙天家不棄,聒居了一宮的主位,這春家我是回不去了。既然兄長死了,那留著宅子也沒用,如此,你們就把宅子賣了,給我哥哥找個風水寶地葬了吧,喪事辦完,如若還有餘錢,你們就分了,各奔前程去吧。我一個女人,可沒什麼本事看顧你們。
管家當時是哭著出宮的,以後再去了哪裡,從此無人知曉。花叉那時的精神,全凝在秀文帝身上,是以,他記不起春府裡還有一個叫小齊的男子,就算能記得起,但因為小齊曾經的荒唐,倒讓花叉對他無法理會。是以春明死後,這位喉嚨曾被利箭刺穿過的小齊的生死去留,與花叉而言無關緊要。
……
本是可以就此不再見的兩人,可奈何不了一個冥冥中自有天意。
就算人潮再洶湧,亦是碰上了。
滿身新傷未好的花叉,隻是一年難得的一次出宮,居然又見著了小齊。小齊的落魄,讓他心下不忍。
小齊彈著曲,本應是為討生計而彈,自當賠了笑臉,彈些歡喜當令的曲。但小齊,彈出隻是秋江寒鴉,銀弦落寞。
不討好是一定的,但討對了有些失情失意人的心,且,小齊技法高超,曲又彈得用儘了心力,是以,亦有投錢在地者。小齊不謝,隻是閉上雙眼,彈曲。
花叉手裡捏了大錢,最終卻沒有上前。
隻是在暗夜裡聽著那琴聲隨著嚇哈的人聲,車馬行走的轍輪踢踏聲,環繞而渺。
……
也許是那夜風冷得讓人無法安睡,也許是那夜鬨市的喧囂勾動了不安的情潮,又或者,是在宮裡躺了太久,筋骨酸痛,是以隻想痛痛快快地奔向哪裡去,總之花叉那夜就一直隱在小齊的身旁。
直到夜深了,鬨市口幾乎沒了人煙。
小齊將琴複又用袱皮包好,背著琴慢慢出了城。
彼時已是初冬,夜寒露重。小齊抱了雙臂,哆哆嗦嗦的在前麵走,花叉踩著貓一般的步子跟在後麵。
他並不想了解他什麼,比如小齊住在哪裡,是否床臥安穩,是否家宅牢靠,他隻是不想回宮,他隻是對自己腦中那些繁亂的畫麵無法弄懂。
於是對那人,他就默默地跟。
比及出了城門,身後的絞索就響起來,已經是閉城的時間。
他們出了城,這一夜,可就休想再進去。
……
山野裡靜寂的,偶爾風聲呼嘯,纏夾著不明野獸的吼叫。
小齊離了官道,一路往人煙罕至的山林裡走。
花叉的手輕按在妖眼刀上,手心裡有汗。
不知為何,追蹤讓他快樂。比起站班,也許他更喜歡追蹤。因為追蹤的儘頭,往往意味著殺戮,花叉,自認以殺為業,不殺,則不痛快也。
漸漸腳下的路有了起伏,林子密了,複又稀疏,再抬首,月光皎皎,獨照墳塋,兩人居然到了一處墳地。
小齊衝著其中一座大墳去了。
隻一彎腰,就不見了蹤影。
花叉躡步上前,天空一輪冰魄,將墓碑上的字照得清楚,花叉看時,隻是四字,春公諱明……
花叉心裡沉了一下。
……
在春明的墓前站了很久。月太亮,墳場白的發銀,有些樹枝的影投在白玉的碑上,像是一個斑駁錯雜的淚痕。
花叉倒想起春明死的那個雨夜,他與秀文帝在春明窗外看著的他最後的身影,尚不及這墓碑上的暗痕明白。
是了,那人隻想淡而無聲地去,留在人間的這些蹤跡,隻是活著的人,對他的不得已。不得已的情,不得已的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