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真向我麵前走來,雪地上,留下一個濃重的血腳印。每走一步,我的心在滴血。他在朝我微笑,一如從前,仿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青青,我們該回家了。”
我的眼淚飄向他。
他笑的如嬰兒般:“我好累,想睡覺了。”
金真說完,倒在雪地上。
漫天的風雪,在這樣一個月夜飄灑。
有一個聲音在低泣,那不是我,杜小吉蒼白無力的望著遠方低泣。
我想哭可是哭不出來,任憑思念傷害,因為愛還在,身上的火焰被雪的洗禮除卻了可怕的慎、癡、貪,靜靜放下一切執著著不肯離去的人和事。
好久,杜小吉的低泣停止了,雪停了,天空漸亮。
我:“怎麼不哭了?”
杜小吉:“你怎麼不勸我?”
我:“我在等你停止。”
杜小吉“我哭累了。”
我:“你為什麼哭?”
杜小吉“不知道,因為傷心吧。”
我:“那麼現在不傷心了?”
杜小吉“你不傷心嗎?他也許死了。”
我:“他不會死!”
杜小吉“還記得在白龍潭嗎,他也是這樣,我們把他抬到師父這裡救。”
“很久很久前的事了。。。”我抬頭望著天空。碧藍碧藍的天,沒有一點雲。
我:“我要帶他回家?”
杜小吉“他的家在哪裡?”
我:“在他心裡。”
“在他心裡。。。”杜小吉低低的念著。
“他心裡隻有你。”杜小吉仿佛在說著一件與已無關的事,“可我不在乎。”
我:“噢。”
杜小吉:“怎麼不繼續問?”
我:“為什麼要問。”
杜小吉:不需要嗎?
我:需要嗎?
杜小吉:不需要嗎?
我:需要嗎?
杜小吉:我們好像是在說台詞噢。
我笑了。
杜小吉站起來:“我把他交給你了。”
我:“你去哪?”
杜小吉:“回家。”
我:“家在哪?”
杜小吉:“在心裡。”
我:“保重。”
杜小吉深深看了一眼金真:“你們也一樣。”
雲海、白雪,雪山融化的雪水彙集而成的一個湖泊,幽幽的藍,像雪山流淌下的一滴眼淚,湖中有幾棵枯樹遺世獨立地生長著,極目遠望,除了藍天還是藍天,要是能在這樣的世界裡生活,那或許就不會有悲傷。
我背起金真,他好沉:“我們回家了。”
來時涉水,歸時踏沙,海在天邊儘,舟載幻雲來,我背著金真在沙漠中緩行,熱灼、安靜,隻有腳下的沙子發出了沙沙的聲音,耳邊再聽不到其他的。。。
在漫漫沙似海中舉步為艱,金真,睜開眼,給我走下去的力量,在荒蕪而漠大的沙中,我們隻是一粒沙塵,走過留下的足跡,頃刻間被風塵掩蓋。
遠處,落日烏金似濃重的墨彩消失在天地交接的地平線上。金真似有似無的氣息在我的脖勁處越來越微弱,我倒了下去,金真在我背上跟著重重的倒了下去,我的力氣用完了,不能背你騰雲駕霧,相信我,能走完,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在這裡,什麼都沒有,就隻有你了。
這沙,求你不要牽磐我的腳步,讓我再多一點力氣,好走完這段漫長而遙遠的路。可是我口好渴,嘴上的皮都被曬開了,我強咽著,沒有一點口水。我終於在沙漠上哀嚎起來。我把頭深深埋在沙裡,良久,沙子湧動,抬頭時,額角的綠竹環閃著綠光,蜿蜒成一潭碧綠的湖水。我笑不出來,可是,我們有救了,金真!我們有救了!
杭州•西湖•白龍潭
了空師父:若天幻惑。若龍幻惑。若藥叉幻惑。若羅刹幻惑。若緊那羅幻惑。若乾闥婆幻惑。若阿修羅幻惑。若莫呼洛迦幻惑。
我:“師父,求你救他。”
了空師父放下《金有陀羅尼經》:“他已經死了。”
我:“不!他沒死!”
了空師父:“身體已經涼了,呼吸早斷了。”
我:“我不信!我不信!”
我激動的大叫起來,一個蒙著麵紗的身影從我麵前晃過,默默為大師倒上一壺茶,悄悄退下!
我眼角閃過,突然,一機靈,猛然轉身:“爸!”
背對著我的身影停下腳步。遲疑片刻:“施主,你認錯了。”
“沒認錯,你轉過頭來!”
“施主,有些事情不必強求,有些事情無須執著,貧僧號無塵。師父,我出去了。”
了空大師點頭。
他緩緩的離開,我怔在那裡,雖然蒙著麵紗,可是那身態,那走姿,正是爸爸。
我跟著出去,了空大師在身後看著我,默默搖頭。
“爸,為什麼這樣,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跟著他走,他卻一點不回頭。
“要發生的事,無論如果去改變,都是徒勞的。”
“你不要跟我說這些!你隻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輕輕的歎息著離開。
我飛上前,抓開他的麵紗。
他愣了一下,隨即低眉默念“阿彌陀佛。”
我看到他臉上滿是刀痕。可不管這張臉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一眼認出他來,他就是我爸爸。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告訴我,是誰?是誰?!”
我一邊問著,一邊閃過許言複仇般邪惡的微笑,是誰,是了,不正是他,心裡閃過的悲傷在千百個念頭後,不知如何是好。
他卻很平淡的朝我笑著,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這是貧僧應得的,施主無須介懷。”
“爸!媽呢!啊?家呢?!為什麼會在這裡?!”
“阿彌陀佛,貧僧無塵,這張臉是前世的,這顆心是今生的,貧僧沒有家,世上本無家,塵土歸於儘。”
我看見他神色安定的沿著東室步往深處,兩邊苔蘚斑駁的天然石碑,鐫刻著 “願以清新嫩綠,拂去目中陰霾”。穿過一片簷廊步入東南端稀落而枯黃的梧桐樹林中,他取過寺中掃帚,安然平靜的掃著不斷飄下的梧桐樹葉,我想起了南山路的家,這個季節,應該滿是金黃的落葉,爸爸從不會掃卻家門前的落葉,因為媽媽愛極了那無根無儘的落葉。
梧桐樹邊,一個罩著寬大僧袍的女子坐在那裡發呆。
我看見他掃過一堆樹葉,終在女子身邊停下來。
“我的樹葉!我的樹葉!不要掃不要掃!”
是媽媽!!!。。。。
她抱著一堆樹葉,喃喃自語:“不要掃,我就隻有它了,不要掃,我就隻有它了。。。”
他對著媽媽淡然的鞠躬,仿佛不曾相識,擦身而過。
我如夢如幻的走上前,用著顫抖的聲音叫著:“媽。。。。。。”
她抱著樹葉左右搖晃,仿佛抱著幼小的我:“小妖,媽媽的乖女,隻有你了,隻有你了,不要走,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