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個拿他當瘟神,石桂卻不怵他,低頭先行個禮,笑盈盈的道:“王管事好,將要春分,廚房要做春菜,吃春湯,鄭媽媽使我往山下去買魚來,今兒沒買著,明兒送來。”
鄭婆子確是說過要買魚,片了魚肉跟春天的野莧菜一道滾湯吃,石桂就是在家裡挑了野莧出去賣的,野莧比竹筍賣得還更好些,宅裡隻有她一個拿這個當財路,卻不知積少成多,這十來日的,她已經攢下三百錢了。
門上的小子看看她,石桂一口一個阿才哥,又有吃又有拿,總是他在時背了簍出去,這會兒自然替她遮掩,王管事一瞧過來,就笑了點點頭。
王管事沒可挑剔處,從袋裡摸出五錢銀子來,讓石桂明天再到山下去買魚:“五斤一條大鯉魚買上三條來,再切上二錢的豬肉。”
如今跑腿去山下的活計全給石桂,這路可不短,給她一文半文的辛苦錢,該要的東西就一樣不少的買了回來,有無貨的還同人說定,第二天也依舊拿了來,宅裡的人看她殷勤,俱都客氣,山下的物價又摸得清楚,常是問什麼,她已經報上價來了。
王管事一出手就是五錢銀子,可一條五斤的大鯉魚就是一錢,再切上二錢豬肉,連個零碎都沒餘下,石桂回去把這事兒告訴了鄭婆子,鄭婆子“咦”得一聲:“這可真是作妖,天上落紅雨了!”切了馬蘭拌香乾,拿起麻油瓶子往裡滴香油,手指頭在瓶口一刮一吮,咬牙道:“管個甚,吃他的!”
第二日買了肥魚切了豬肉,石桂挑了野莧馬蘭頭摘了香椿,野莧魚片兒做了春湯,香乾馬蘭頭切碎了拌上麻油,香椿芽綽水切碎炒雞蛋,鄭婆子還攤上春餅,薄薄一層,切了肉絲兒醬炒過,包了肉絲春餅吃,王管事還讓小廝替他打了一角酒來,這飯還沒吃上,他便樂嗬嗬的道:“我添得一子。”說完從布口袋裡摸出花生糖球來。
一桌子人的臉都綠了,怪道忽的改了性子,自家摸出錢來,隻當是春分吃春湯,再不曾想著竟是為了這個。
王管事自個兒先下了筷子,滿滿一箸肉,醬汁兒把餅都浸透了,他自個兒先咬了一口,一麵大嚼一麵灌酒,等著下人們各都舉了酒杯,他這才道:“也不必封甚個紅封了,包個五十一百錢,便罷了。”
他這話一說,幾個婆子臉上當即便不好看,還沒人開口,他就一抬老鼠眼兒,溜溜一轉:“趁著喜事,把夏衣也裁了罷。”
不吃也得吃了,這一頓譬如大家湊份子錢吃的,雞蛋是鄭婆子養的雞生的,野菜嫩筍子是石桂挖來的,大家儘吃活魚喝春湯,甩開了吃得滿嘴兒是油,不吃可不就虧了。
王管事三杯一喝就醉倒了,叫人架回房,一桌子人便罵起娘來:“精細鬼,怪道變了性子,原是打了這個主意,五十一百!臉上也不臊!”
一麵說一麵啐,孫婆子冷笑得兩聲:“外頭的生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種!”一個個罵了他,桌上杯盤狼藉,都咬了牙賭咒說不給。
這個月的月錢還沒發,葡萄匣裡頭隻餘幾個大子兒了,她夜裡便歎:“得虧著大家都不給,要是給他,我可沒法活了。”
石桂的小匣子都快滿了,錢捏在手裡心裡才踏實起來,她一天三十的攢著,裁了布還買了鞋,還有上下打點塞嘴兒,餘下的還有二百不足,一百有餘,都快比上她一個月的月錢了,思量著攢得
多了換成銀子,好給秋娘捎了去。
石桂一腦袋盤算,攢下來給家裡買地,都春分了,稻種也不知道下沒下地,聽見葡萄慶幸,抿了嘴兒歎一聲:“咱們不給,他就不能扣了?月錢可還在他手裡呢。”
葡萄含了個酸梅子,噎住了咳了半日,石桂給她倒杯白水拍了背,葡萄眨巴了眼兒:“那還要不要臉了,真不怕人捅到老宅去?”
但凡這些人裡真能有主子撐腰作主,王管事也不敢這樣摳克她們,葡萄心裡也明白,叫石桂一說捏著幾枚大子兒直愁,她的月錢原來就得交給鄭婆子一半的,隻餘下五十文,日子還過不過了。
二百錢再加一季一套衣裳,就是當粗使丫頭的全部身家了,一套衣裳一直到腳,可料子就不能自個兒挑,鞋子最不經穿,一雙怎麼夠穿一季的,還得摸出錢來另做,再買些雞零狗碎的花布頭小頂針,嘴上一饞,月錢就光了。
何況葡萄還要交錢給鄭婆子,石桂奇道:“你統共才多少錢,還得交出一半去,這又是為甚?”
葡萄身子一轉,背對了石桂:“認了乾娘了,自然要吃孝敬,你當是好事呢。”說著拉了被子蒙過頭去。
石桂隻當是鄭婆子克扣她,上麵一個王管事,底下還有一個鄭婆子,葡萄都交了,她也得交,隻不知道甚時候能拿著月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