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是說給石桂聽的,她卻也聽在耳裡,看銀柳這付模樣深覺有理,應一聲:“嬸子教導得是,我哪能起這個心思,我還回家呢。”
陳娘子還沒罵儘興,聽見這一句,回轉來打量她一眼,陳娘子知道她打著主意,倒安心受用了她的殷勤。
“嬸子才剛說要到收成的時候再到鄉下去,可會去蘭溪村?”說是說收成不好再去,可就是豐年也有餓死的,隻要天下還有過不下去的人家,就有牙婆的嚼口,陳娘子是慣做了水陸生意的,她奔走一趟再不落空,若是回蘭溪村,還能開口讓她幫著捎些東西。
陳娘子笑一回:“這可作不得準兒,你想叫我報個信,我記下了,若是回去,定替你送信。”還能特意跑一回不成,石桂點了頭,便是陳娘子不去,秋娘石頭爹兩個也要來的。
“家裡這樣吵鬨,連個粉粿團子都無。”一麵說一麵走到門邊,衝著對街叫一聲,不一時就有個小孩子送了食盒子來,裡頭裝了團子炸魚,是陳娘子的回禮。
石桂把一付鞋墊拿出來,她統共做了三付,俱做了人情,陳娘子收了更樂:“有人住我這屋子半年多,一針一線都沒孝敬過,有人住了兩三天,就能記情,人同人真是比不得。”
一口應下來:“你放心罷,便我不下鄉,也有人去,我讓人替你帶個信兒。”牙婆這行當少不得下鄉,總有熟識的,叫人帶問一聲也不過就是嘴皮子碰一碰的功夫。
石桂對著她行個禮,陳娘子抿了嘴兒指指她:“你這可不成,規矩還不全。”說著又道:“總歸你想著回家,這一門差事倒正好,隻要塞住了那姓王的,便能回去了。”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不這麼想,賣了身的丫頭,先時家裡還念著,隔兩年嘗著甜頭了,情份也都丟過一邊了,哪裡還能想著有個女兒在吃苦頭,隻石桂這會兒還念著家,等知道親人不過水蛭,自家也就知道了斷了。
陳娘子此時也不點破,隻應下替她傳信,又拿了兩盒子糕給鄭婆子,一盒子給石桂,收了她一付鞋墊,還了她兩條帕子。
中午就留石桂吃飯,銀柳還隻縮在廚房裡裝死,她那臉頰腫得老高,嘴巴裡頭破了皮兒,才剛吃茶就吐出一口血水來,隻得把茶水擺涼了才敢一口口咽下去,吃飯是更不必想了,若不是石桂來打茬,也不知道陳婆子今兒要怎麼料理她。
石桂出門買了細麵,鄭婆子又叫切了些豬頭肉來,竹鷓鴣本就生的嫩,滾得幾下就出了鮮味兒,切好的雪菜下到湯裡,兩個人就著鍋,把一隻竹鷓鴣吃得乾乾淨淨,跟著把麵下進去,連湯都喝了。
石桂收拾了碗筷,陳娘子還吃酒配豬頭肉,一口口抿了,一麵吃一麵打了個飽嗝,笑眯眯的看了石桂:“你且安心罷,我應了你的事兒,定給你辦了,你白大娘也還記著你呢。”
兩個說些閒話,陳娘子問石桂在宋家過得如何,石桂一一說了,陳娘子經手了這許多人,說出來的話總有幾分道理在,她吃得麵上酡紅,舌頭都大起來:“再不能學那些個妖妖調調的,便是想掙個姨奶奶的位子坐,也得極安份,似這樣的,死了都沒個埋骨處。”
說著還指了廚房,銀柳的來曆她摸得清楚,無非就是想著吃油穿綢,當個能在宅子裡抖起來的姨奶奶,也不想想哪個稀罕她這一條命:“當丫頭的,比不得主子屋裡一件貴重擺設,真當這些人家惜命不成。”
她吃得醉了,就跟開了話口袋似的,半是提點半是告誡:“那些門前立獅子,牆上刻詩書的人家,才真個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說完這一句,還打起酒鼾來。
石桂替她蓋了薄被子,回到廚房看見銀柳還隻怔怔坐著,才剛還說不甘心的,聽著陳娘子那一番說辭,竟觸動了心腸,可這條路走了半半截,再沒有回頭路可走了,若是連陳大郎都指望不上,就更沒人能托負。
石桂收拾了東西要走,銀柳攏了衣裳,帕子用井水湃了敷臉,石桂來來回回都沒把她放在眼裡,冷哼了一聲:“你也彆瞧不上我,當丫頭的,總有那麼一天。”
石桂才還覺得她可憐,聽她這付說辭,吸一口氣:“你自甘下賤怪得哪一個?”知道陳娘子必不肯就此饒過她,不說杏子那樣賣給客商當妾,隻怕再往後,連賣到門子裡都不成,越發警醒自己這條路不能走,不說沾,連想都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