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散了頭發睡在床上,今兒不見她照著鏡子梳頭,石桂還往床裡看了一眼,她歇了半日,這半天的活計便是葡萄一個人做的,看她還沒睡,謝一聲:“明兒姐姐彆起了,我到院裡頭送飯送水,你多歇會子。”
葡萄悶悶應了一聲,隔得許久,石桂轉著那隻手鐲,把秋娘給她做的裙子壓在枕頭底下,眼底又有了淚意,忽的聽見葡萄開口:“你娘,當真要贖你出去?”
石桂應了一聲,心裡猜測她還不放心,還當自個兒要跟她爭長短,才要說話,哪知葡萄忽的冷哼:“就你死心眼,出去有甚好的,挨凍受餓,一年肉都吃不著一回,衣裳也做不了一身,府裡季季兩套頓頓有肉,你爹娘地裡刨一年能得著一件不成?”
葡萄到底年紀還小,便是有些精明也露在麵上,叫人一眼就看得穿,自來不曾聽她說過家裡,可鄭婆子卻露過一句的,葡萄就是甜水鎮上人。
葡萄是叫後娘賣出來的,六歲這年死了娘,親爹原來叫女人侍候慣了,拖著女兒過了兩年,實是過不下去了,想著討個女人進門帶孩子,哪知道後頭這個悍得好似母老虎,倒把他給收拾了。
安生日子沒過兩年,後娘帶的拖油瓶姐姐留在家裡好好的,反把親生的賣了出來,隻因著她大了肚皮,充神弄鬼的說裡頭那個是兒子,男人巴望著香火,咬牙說賣也就賣了。
親娘的麵目也不記得了,在這兒過了兩年多,先還想著要回家,可她一回去,後娘就哄了她把月錢拿出來,她說交給了管事的嬤嬤,叫鄭婆子罵了一頓才開竅,從此斷了往來,連後頭那個是不是真生下兒子也不知道。
葡萄隻當是斷了這門親,鄭婆子這才看重她,不聰明不要緊,要緊的是忠心,石桂再機靈,也還是想著外頭的親娘,不貼心貼肉的,遇著事隻為著自家打算。
石桂知道這番就裡,還替她歎息一回,可聽見這麼貶著秋娘石頭爹也一樣心頭不快,葡萄看她沒聲氣,越發嚼起舌頭來:“你還有個弟弟呢,當有這樣的好事不成,往後你娘再生一個,還記著你是圓是扁。”
石桂知道她爹就是為著生兒子把她賣出來的,正待反唇又忍了回去,不再同她口舌不休,葡萄聽她不說話,隻當說動了她,越發苦口婆心起來,坐起來看著石桂:“按著我說的,留在府裡是正經,捏著錢不比什麼好,你偏死心眼,一套衣裳就把你那手鐲換了去了?就是來誑你的,等把你的錢掏空了,還肯認你是女兒?”
這番話也是鄭婆子同她說的,擱在她身上確是真的,她這會兒拿出來勸了石桂,石桂越不說話她越是說得多,念叨那錢來得不容易。
沒一會兒又想著要跟去老宅,才說了一句就頓住了,石桂隻知道埋頭乾活,葡萄卻是兩邊殷勤都不誤,她要是去老宅裡,三等二等的往上升,鄭婆子拿的也隻多不少,還能在主子跟前露臉。
越扯越沒邊兒,石桂插不進嘴去,也知道葡萄早就打定了主意,非得跟著鄭婆子去老宅不可,竹筒倒豆子,把肚裡的話掏了個乾淨,看著石桂還不開竅,冷哼一聲:“你且等著罷,有得你苦頭吃。”
說了這許多,隻覺得石桂便是眼前不倒黴,往後也總要倒黴,這會兒越是不聽話,往後就越有苦頭吃,拉過被子打個哈欠,睡得比平常還安穩。
第二日葡萄早上沒起,送水的活計就落到石桂身上,石桂拎了水壺進園子,淡竹坐在廊下,石菊在替她通頭發,一個拿著鏡子,一個握著梳子,聽見聲響瞧過來笑一聲:“怎麼今兒是你來了。”
這樣出頭露臉的活,葡萄是不肯讓人的,但凡是春燕屋裡頭的事,恨不得一肩全挑了,淡竹口
快,說出來難免就帶了些揶諭的意思,石桂抿唇笑著替她遮掩:“是我同她換的,昨兒我家裡來人,葡萄姐姐忙前忙後,我心裡過意不去。”
淡竹笑著衝她招招手:“你來,我有東西給你。”卻是一條蔥綠撒花的褲子:“是我穿小了的,給了你罷,我看你倒是正合適。”
除了淡竹給她衣裳,還有石菊也給了一件鵝黃小襖:“這麼看著就精神得多了,王管事恁得摳,連衣裳都做得這樣,你且等著瞧罷。”
王管事但凡有些甚個錯處,便是送到大夫人手裡頭的把柄,淡竹石菊兩個彼此看一眼,春燕心裡一本帳,二太太管家的時候安插進來幾個人,葉氏且等著發作呢。
石桂也聽鄭婆子說了許多兩妯娌不和睦的話,卻隻作不懂,不該她多問,就不過問:“謝謝兩位姐姐的衣裳,廚房裡要熬花醬,等我蒸了糕,拿來給兩位姐姐當點心。”
春日裡鄭婆子必要熬醬給大夫人送去的,如今來了人,眼看著能調回去了,這些愈加少不得,前些日子多雨,她還著急,就怕雨水打落了花朵兒,一看天放晴了,趕緊使了石桂到花圃裡頭摘那將開未開的小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