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崩 “商人本就是下民,女子經商更為……(2 / 2)

陳宛七回眸往北方望去,恍惚間,眼前閃過細碎的畫麵,最終定格在大殿之上,那張不喜不悲的尊榮。

隆慶六年,皇帝駕崩,結束了輝煌而短暫的時代。

一個月後新帝繼位,尊生母李氏與嫡母陳氏為皇太後,李太後與陳太後一同輔佐幼帝。

在他麵前跪著滿朝文武百官,在他身後站著兩個內心強大的女人。

在君與臣之間,有一人登上權利的頂峰,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內閣之首居於正位,成為了那位千古首輔。

登基大典上,兩鬢斑白的長者居於高位持節掌冠,成國公難掩憔悴的麵容,俯身為年幼的新帝佩戴冕冠。

六年前,他也曾親手為先帝佩冠,正值壯年的皇帝同他談笑風生。

“老哥哥,將來吾兒登基,也得是你來給他持節掌管。”

“皇上真當我是個老不死的?”

“這可指不定,自古先帝駕崩新帝方能繼位,待吾兒登基,我定然是駕鶴西去,至於你死不死嘛……那還真不曉得。”

一晃眼,不過短短六年,那時的玩笑一語成讖,故人入土安眠,這位昔日裡的強者如今也快撐不起腰。

政權更替,曆代錦衣衛首領近乎不得善終,好些個死了也要被挖出來鞭屍,僅有一兩個結局還算好些,成國公便是那為數不多之一。

國喪期間,月港依舊互通商市,朝堂紛爭如巨浪湧動,掀翻一艘艘大船。

萬曆元年政通人和,內閣首輔張居正把持朝政,朝廷試行新政,月港仍是開放海禁,來往商船絡繹不絕。

不少白手起家的商人做大做強,近乎壟斷市場,逐漸開始惡性競爭。

陳宛七本想賺夠養老錢就退休不乾了,那些個老祖宗卻也卷得要死,還被那一兩個攪屎棍給攪臟了市場。

富人越富,窮人越窮。

陳宛七給漳娘的工錢不低,漳娘的手藝也越來越值錢,可家裡的男人卻變得混吃等死,成日拿媳婦的工錢吃喝嫖賭,發起瘋來還動手傷人。漳娘傷了手便做不了活,做不了活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又要被打。

還有些孤女和寡婦,賺的錢被重男輕女的渣爹和惡婆婆搜刮走,日子反而還更難過。

苦命的女人隻能忍氣吞聲,更怕自己被趕出家門,若是有個容身之所,還能靠一門手藝養活自己,自然不想再忍受毒打。

陳宛七考慮了許久,決定買個廠子搞工坊,如此收貨進度也不受場外因素乾擾。

這事本來也早有打算,先前忙著帶娃沒空折騰,如今趙蔓宣養好了身子,孩子也不用她操心。

前幾日許繡娘差點被丈夫打死,陳宛七去收貨及時製止,因為這事大鬨了一場,氣得整夜都睡不著,第二日天還沒亮就出門找廠子,找了好幾日才找到一處適合的地。

如今月港這片繁華之地寸土寸金,要買個廠子談何容易。

陳宛七找到個廢棄染坊,踏入破爛的大門跟進盤絲洞似的,青苔遍布蛛網連結,幾口大缸放在院裡,仿佛醃著陳年酸菜。

漳繡本就是門細活,用不了多大的地方,打掃乾淨還是能用的,周圍很是清淨,住人也還算不錯。

衡量之下,陳宛七決定買這地方,可房主卻是個難搞的。

張二爺這個雞賊的中年男人,一臉陰險狡詐,眼裡還帶著明顯的猥瑣,一看到陳宛七就眯著眼睛打量。

三花不安的跟在她身後,“姐姐,他一直盯著你。”

“沒事,我又不怕他看。”

陳宛七抬頭挺胸瞪回去,直白道:“張老板,大家都是生意人,這工坊值多少錢心裡都有數,三千兩夠有誠意了吧?”

張二爺眉眼一挑,沒想到這女流之輩竟這麼有錢。

此人祖上小富過一陣子,到他這輩所剩無幾,恰逢海禁開放,本想靠那點家產翻身,做起生意摳門狡猾,成天耍心眼子,心胸狹窄注定做不了大事,最終把自己給坑死,生意做倒了,家產也賠了個空。

這三千兩對他來說已是潑天的富貴,陳宛七對此十拿九穩。

張二爺眉峰一轉,擰著皺巴巴的眉頭,張開滿嘴汙牙。

“不賣!”

陳宛七甚是詫異,煩躁的嚷著:“不賣你瞎逼逼什麼?浪費我的時間!”

這幾日找廠子腳都快跑斷了,談半天這會兒又跟她說不賣,實在是火大!

“商人本就是下民,女子經商更為下賤,更何況還死了男人。”張二爺往大缸裡啐了口痰,“晦氣。”

三花怒道:“你說誰晦氣!?”

“小丫頭片子,這有你說話的地嗎?”

陳宛七不屑道:“三花,彆理他,人家這是成心給自己找晦氣。”

“慢著。”張二爺喊住她,“你這小寡婦脾氣還不小,難怪年紀輕輕就克夫。不過,你二爺我福大命大,若是求我收你做小妾,你那三千兩全當是陪嫁,這工坊就當是聘禮送你了。”

陳宛七腳下一頓,仰頭歎了聲氣,無語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張二爺跟著發出一陣尖笑,“嘿嘿?你也覺著這是好事吧?不是我說啊,像你這般年紀就喪夫屬實可惜,一個女人還非要學男人做生意,外頭哪有人敢要你,還得是你二爺我呀……”

“啪!”

枯寂的四周回蕩著一陣脆響,震耳欲聾。

陳宛七轉身走到他麵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瞬間,眼前閃過的卻是一個女人的身影,感覺自己猶如當年的李貴妃附體。

一個男人如若不懂如何尊重一個女人,那還算什麼男人,同太監又有何區彆。

當初她本以為,李貴妃是因為有皇帝寵愛,位高權重才敢給東廠甩臉色,像她這種宮女連個屁都不敢吭一聲。

今日自己才明白,並不是這樣的,那是因為李貴妃有自尊,陳皇後有骨氣,無論身處什麼樣的境遇,她們都沒有放棄身為女人應有的尊嚴。

一個女人無論地位高低,內心強大才是最大的底氣。

“死太監。”

陳宛七轉身而去,三花撿了個盆,舀起缸裡的臭水往他身上潑。

張二爺被扇飛在地上,一身老骨頭差點散架,腳下滑溜得站不起來,狼狽的衝著陳宛七咆哮:“你這死寡婦竟敢打老子!老子要去報官!!你給老子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