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要辦派對,所以子瑜一早起來就發現陸家的人都在忙碌著。連好幾日沒有露麵的權叔也站在樓下,指揮著傭人們做事。
陸家的客廳已經被裝飾了起來。原本吃飯的圓桌被移走,放著幾張長長的桌子。幾個女傭正在鋪著雪白的桌布。
見子瑜下樓來,他抬頭一笑,“小姐,早上好。”
雖然他的神情還是冷冷的,但畢竟是他帶自己回家,所以看見他還是覺得比其他人要親切一些。
“權叔,早上好。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話剛說完,兩人的目光就被門口的動靜吸引了去。隻見阿四被一個女人推推搡搡弄了進來。
“小子,給你活乾還嫌這嫌那的,不想混飯吃了是吧?”
“權嬸。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讓我一個大男人乾這個,傳出去,我還有什麼麵子啊。”
“嘿,你還要麵子!我剛剛看你在那些小弟麵前吹牛不是挺利索的嗎?怎麼,現在叫你搬幾盆花進來就要你的命了。”
女人的聲音不是很響,但這屋裡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聽著這兩個人的對話。有幾個小丫頭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阿四尷尬地四下轉著腦袋,忽然看見子瑜,便笑著說,“小姐好。”可能是因為有了火車上的經曆,所以他覺得子瑜特彆好相處。
“阿四,你這是乾什麼呢?”
阿四撓撓腦袋,然後很不情願地說,“權嬸剛剛看我在門外歇著,硬要我進來搬花。”
子瑜笑了笑,確實叫阿四這樣的人過來弄這些花花草草是有點丟麵子。看他的這身行頭,就知道他絕不是在陸家一般打雜的夥計,可能還是父親比較看重的。而且,子瑜在火車上也見識過他的身手,這樣要麵子的男孩子,肯定是不願意乾這活的。
子瑜這會兒看著站在阿四身後的女人,雖是一身傭人打扮,眼裡卻透露著不一樣的神色。這個眼神很熟悉。子瑜回頭看了看權叔,剛剛阿四叫她權嬸,原來是這樣。這兩個人還真是般配。子瑜忍不住想。
“權嬸,這花就我來弄吧。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做。”
“對,對,嬸,你就讓小姐來弄吧。我一個大男人,弄得不好看,夫人要責怪的。”阿四趕緊說道。
“小姐,你想弄就去弄好了,就是小心有些花,不要刺到手。”然後忽然改了一種臉色,回頭對阿四說,“你,在這給小姐打打下手。待會兒有事再找你!”然後就轉身走了。
“那我也走了。”權叔也跟了出去。
子瑜心下正納悶,這夫妻倆見麵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阿四就在身後嘀咕了起來,“兩夫妻吵架,老拿我出氣!”
“好了,我們開始吧!你去把外麵的花拿進來,我負責插花,行了吧。”
“是,小姐。”阿四興衝衝地跑了出去。子瑜看著他的背影,應該也不會比自己大多少吧。
阿四畢竟力氣大,很快就搬完了所有的花。這會兒蹲在一邊看著子瑜插花。
“小姐就是小姐,您這弄得,再普通的花都好看了。”阿四樂嗬嗬地說道。
“少給我油嘴滑舌,小心權嬸再來教訓你。”子瑜斜睨了他一眼,“對了,怎麼沒看見你哥?”
“我哥啊,他和大少爺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家裡的留聲機壞了,到梁公館借去了。”說著又小聲嘀咕道,“誰知道呢!肯定是找梁少爺玩去了。”
“我這剛進門,誰又在說我壞話呢?”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子瑜抬起頭,陸子軒那張臉就這麼湊在眼前,她不禁往後讓了讓。
梁珞軒臉上淡淡地站在後麵。其實剛剛一進門就看見她了,小小的臉藏在一盆鬱金香後麵,就像那天見麵時她從佩羅蒙的試衣間走出來時一樣,一下子吸引走身邊人的目光。她好像在聽著身邊的阿四講什麼事,偶爾笑一下。梁珞軒忽然覺得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確實是一個吸引人的小女孩。
“少爺,子瑜小姐問起我哥的事,我就和她說啊。”
“那也沒必要連帶本少爺也一起誹謗吧!子瑜妹妹,你怎麼這麼牽掛著我們家阿三啊?”陸子軒一臉的壞笑。
這男人一見麵就欺負自己,子瑜也不想和他多說。就站起身,說了聲,“兩位哥哥好,若是沒什麼事的話,子瑜要去那邊桌子上幫忙了。”說完就走了。
“囂張的丫頭。”陸子軒看著她的背影,不解氣地說。
“好了,你也沒必要欺負一個小女孩吧。”
“珞軒哥哥,你來了。”陸子珊從樓上看見珞軒的車停在門口,便立刻跑了下來。
“嗯,子珊,上次我去巴黎幫你帶回來的衣服,我已經叫人送到舅母那裡。你要不要去看看?”
“珞軒哥哥,還是你好。”陸子珊拉起了珞軒的手臂,親昵地搖了搖,還不忘回頭白了一眼陸子軒,“你瞧我哥,他就從來不知道關心我。”
“我的妹妹呀。你這還沒出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珞軒一條裙子就收買了你,以後可怎麼辦哦!”
“哥!”陸子珊一臉羞澀地斥道。
陸子軒看著妹妹的樣子,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雖說是表兄妹,但子軒還是希望妹妹可以和珞軒在一起,像珞軒這樣的好男人應該很難找了吧。況且他也看得出來,妹妹是喜歡珞軒的,隻是梁珞軒那裡,還看不出什麼端倪。
子瑜聽著他們在一邊講話,心裡還是有些酸澀的。當年,她也的這麼和東黎撒嬌來著,現在不知道東黎來上海沒有。其實心裡還是渴望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哥哥的吧。不像陸子軒那樣,一見麵就欺負自己的那種哥哥。本來以為他天生性格乖戾,隻是今天看到他對子珊的寵溺的眼神,有點失落。
忽然間就覺得身後站著人,子瑜回頭,看見梁珞軒盯著自己。
“我去法國的時候還不知道家裡多了個表妹,所以這裙子少了一條…”
“沒關係的。家裡的衣服很多,不缺的.”
“哈哈哈,你這小土包子。家裡的衣服哪能和珞軒帶的裙子相比。那可是上海女人夢寐以求的巴黎最新時裝啊。”陸子軒囂張的聲音今天聽起來特彆刺耳。子瑜低下頭繼續擺弄手裡的花,不再說話,眼裡卻有種酸脹的感覺,隻是強忍著。
“珞軒哥,我們去看衣服吧!”陸子珊邀請道。
“好,走吧!”臨走前,他忽然低下頭說道,“下次一定補上…”
聲音很輕,像是窗外的風吹過枝頭,帶來一絲陽光的味道,不等子瑜回答,他已經離開了。
看著三個人的背影,眼淚,還的流了下來。這是到陸家以來第一次哭,趁著周圍人不注意,立刻抹乾了眼淚。
梁珞軒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
再倔強,畢竟也隻是個女孩子。
中午梁珞軒帶著他們出去吃飯了,子瑜推說身體不舒服就沒去。
用過午餐後子瑜就待在房間裡,躺在舒適的大床上,望著華麗的天花板,今天晚上父親就要在大家麵前介紹自己了。今天以後,上海灘上應該就都知道她這個陸家小姐了吧。自己就可以以那樣的身份生活在這個紙醉金迷,光怪陸離的世界裡。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竟有些害怕的感覺。可是具體怕什麼,又說不上來。也許,隻是緊張。要是現在東黎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告訴自己該怎麼做,他一定會安慰自己不要怕,沒什麼的。可是,現在沒人在身邊,沒有人可以幫助自己,沒有人可以傾訴。
忽然想起沈東黎的話,到了陸家,一切都要小心。其實不用他提醒,光是走進這高大的房子起,子瑜就被一種莫名的氣息壓迫著,告訴自己,一句也不要多說,一句也不能亂說。家,不像家。包括父親,也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障礙。
那天早餐以後,子瑜就沒有和父親多說過話。見了麵也無非就是問個好,說幾句家常而已。很奇怪的感覺,對麵坐的是自己的父親,卻像是陌生人。自己對他,也許是有怨的吧。他和母親的關係,也橫亙在心裡,像是尖利的刺,不拔去,是鑽心的疼,拔去了,又是會流血致死的傷口。
一切都要小心,確實,自己從小到大,哪一天不是小心翼翼地在過。
“小姐,夫人讓你把衣服換了。店裡已經把定做的禮服送來了。”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把子瑜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知道了,進來吧。”
四個丫鬟捧著衣服鞋子走了進來,子瑜看著衣服笑了一聲,父親,果然是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千金小姐了。
換好衣服之後就任她們擺弄著自己,當聽到一聲“好了”的時候朝鏡子裡望了一眼,那一刻也許自己也有些許的晃神吧。鏡子裡的那個女孩還是自己,但卻是一個不一樣的自己。要說樣貌,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隻是氣質上,不再像開始時的自己了。如果說昨天自己還是蘇州來的小妹妹,今天鏡子裡的人已經儼然像一個上海灘上炫目的大家小姐了。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十三歲的小女孩,可是鏡子裡的人已經不似那般青澀了。
穿的還是旗袍,隻不過改變成了最新的式樣。沒有了高高的立領,比較適合她這樣的小女孩,少了一分淩人的氣勢,卻多了一分清爽靚麗。淡淡的咖啡色絲綢料子,做得很合身。子瑜本來是偏瘦的女孩子,穿上這樣的旗袍,卻顯出頎長曼妙的身姿。最外麵的黑色針織小坎肩正好掩去了少女身材上的一些不足。
編起的辮子已經被她們放了下來,“小姐還小,我看還是不要盤起來了,弄成卷發散下來吧。”“隨便你們好了。”
走下樓去的時候,子瑜有一種炫目的感覺,像是走進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樓下大廳裡已經燈火閃耀,有些早來的賓客已經開始交談,看見她下來都露出驚訝的目光,不過很快就掩去了。簡單地微笑,擦身而過,畢竟現在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子瑜被丫鬟們帶到門口,陸承聿回頭,看見了自己女兒。一瞬間的愣神,他以為晚晴回來了,就站在自己的身後,呆呆地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還是上官雲珠先反應了回來,“子瑜這孩子真經不住打扮,這樣一弄,竟如此清麗脫俗。快到這兒來,跟你父親迎接賓客。”
“是。”
陸子瑜算是見識到了,這上海灘的達官貴人們是怎樣的生活的了。形形色色的男女走進來,大家都是不一樣的華貴打扮,不一樣的招呼嬌笑,唯一的相同,應該就是那臉上的笑意了吧,說不出的嫵媚多姿,,厚厚的脂粉後會是怎樣,沒人看得清楚。
外麵星光熠熠,這星光下的陸家舞會,就這樣開始了。
“子瑜,我們進去吧。客人也來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