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車上才發現,鐵掌櫃滿麵堆笑地端坐在後座上,手裡捧了個牛皮紙箱,見了周正,像招財貓似地揮了兩下下手臂。
周正忍不住又是一樂,鐵掌櫃年紀不老,一笑卻是滿麵的褶子,定是六如堂夥食不好,養得他如此枯瘦,回頭給劉成瑜建議給他好好改善一下。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手臂被人一捅,碰到剛長好的傷疤,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腳急刹,傳來刺耳的橡膠摩擦聲,車子停到了路邊。
“怎麼了?”劉成瑜俯過身去。
“哎呀,這麼開車,簡直要把我甩到擋風玻璃上了!”老鐵捂著額頭抱怨起來。
周正縮了下脖子,因為劉成瑜突然的靠近,他下意識地朝後麵躲了躲,解釋道:“就是撞到了疤,不知怎麼回事,長好了還老覺得痛。”
“我跟你講話呢,你也不理會,就是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麼偷著樂。”
“沒什麼,你和我說什麼啊?”
“他說帶你去當鋪看看。”鐵掌櫃趴到前座的靠背上。
“當鋪?”
“剛才恒生的老板打電話給阿瑜說讓他過去幫個忙,有個女人拿了幾件東西過來,一開口就挺唬人的。”
“當鋪不是專門有鑒定師嘛!”周正扭過臉去和鐵掌櫃說起話來。
“這不是人家拿不定主意啊,誠心請我們小老板去。”鐵掌櫃朝開著車的劉成瑜呶了呶嘴。
“那你跟你做什麼?”
“呃,小周老師你這話講的,我是順路搭車的,等會就要下去拿東西!”老鐵氣急。
劉成瑜瞥了眼後視鏡,一直抿緊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周正回過身,扣上安全帶,老老實實地坐端正了。
轉過了兩條街,老鐵便抱著文件箱下了車,隻餘兩個人沉默著,什麼話也不說,還好當鋪很快就到了。
那是一間門麵不大的鋪子,夾在兩層高樓之間,招牌也是灰撲撲的一塊大理石,上書兩個柳體楷書 “恒生”,嵌在老舊的牆上。
剛下車就有人從裡頭迎了出來,點頭哈腰一臉的奉承,周正像個跟班似地走在周正後頭,忍不住四處張望了一番。
“我們老板差我在門口等你,他在會議室裡脫不開身。”白襯衣在前頭引路,推開了鑲著色色絲絨的雕花木門,說罷就立在了門口,朝周正看了一眼。
周正嘿嘿笑了笑。
“是我們家的人。”劉成瑜側過身,示意周正跟上和他並肩。
後來才知道那個穿著白襯衣的是當值的經理,恒生的老板五十歲開外,麵相和善,正坐在會客廳的單人沙發裡,另一端的皮沙發裡坐著個戴著墨鏡的中年女人。
“成瑜!”老板站起來迎接。
“徐叔叔。”劉成瑜喚了一聲。
“小李。”徐老板朝白襯衣使了個眼色,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得了令,飛快地點了點頭。
茶幾上擺著個一尺見方的紙箱,已經空了,邊上是三件大小不一的青花。
劉成瑜從衣袋裡掏出了眼鏡,會議室裡門被人推開,一個謝了頂的中年阿叔小跑了進來,捧著一個文件夾,看來和劉成瑜已是相熟,點頭示意了一下。
劉成瑜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先將其中器型最大的一個纏枝花卉的玉壺春瓶拿到手裡端詳起來,一邊輕聲低語,中年阿叔彎著個腰,將耳朵湊到他的邊上,一麵飛快地在本子上作著記錄。
周正傾了傾身,可是卻聽不真切,便隻得將視線落那十八羅漢的筆筒上。
戴墨鏡的女人仍舊一言不發,恒生的胖老板站負著手嗬嗬笑著,好似了然於心地微微頷首。
十八羅漢的筆筒被劉成瑜執了起來,周正的目光順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漸漸地移到了劉成瑜的臉上。
那張因為專注而格外嚴肅的臉,原本隻是覺得長相不錯罷了,而此刻卻生出了一種震懾人的魔力,周正眨了眨眼,心想,也許正是有了一技之長才令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光彩照人,相比自己,二十七年好像就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地著迷於任何一樣東西,所有的時光,都像是虛度了一樣。
也許永遠也及不上他,周正失落地將目光移到了彆處。
“你仔細瞧瞧那個瓶子,是不是和你那朋友的不一樣。”劉成瑜突然道。
周正“啊”了一聲,依言探出手去。
中年大叔和墨鏡女人麵色有異,恒生老板更是驚叫:“要小心!”
劉成瑜摘了眼鏡,輕描淡寫道:“弄壞了賠你們一個便是。”
中年大叔嘿嘿賠笑道:“不是這個意思,這些東西將來客人還是要贖回去的,就怕有個閃失什麼的。”
周正聽了,便縮回了手,安安心心地坐著不動了。
事情罷了,老板領著中年阿叔親自送到了路上,將一個信封遞了上來。
劉成瑜看了一眼,沒接,說道:“叔叔和我爸爸的交情那麼深,您這麼做又是見外了,以後有事隻管吩咐就是了。”
周正先坐到了車上,看他們在底下寒暄,心中又是思緒萬千,這小子雖說人高馬大,可明明比自己小了幾歲,人情世故卻不知比自己老成多少,倘若自己有他那本事的十分之一,那在校長麵前怎麼也是一個紅人,也不必再為評個職稱的事情煩惱了。
“怎麼了?”劉成瑜見他心事重重便問。
周正搖了搖頭,看了眼車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問道:“那個女人為什麼不把東西拿拍賣行去?”
“傻瓜,拍出去的東西要再弄回來總是麻煩的,人家是不舍得那些東西可又有急事才去恒生的。”
“可是……”
“不到那份上怎麼會去恒生!”劉成瑜截過他的話頭。
周正嗯了一聲。
“你好像不開心。”
“沒有的事,對了,那個黃老師是不是拿東西到了鋪裡。”
“嗯,老鐵說是你關照拿過來的。”
“我可沒有,再說和你關係也沒好到那份上,你給他占那麼大便宜做什麼。”周正有些不悅。
“是嗎?”劉成瑜頓了頓,說:“所以說當老師都挺狡詐的。”
“胡說什麼呢你?”周正瞪他一眼。
“哈哈,忘了周老師你也是啊!”
話音一落,外頭一聲驚雷,白天還是豔陽高照,一入夜滂沱大雨說來就來了。
“要不你先送我回去,我再替你去給我叔叔講講。”
“你家在城東,我這是西郊呢。”
“那你放我下來我坐出租車好了。”
“真是任性!”
被彆人說任性倒不是第一次,往往都是長輩這樣感慨,而被雖然身份有些特殊卻依舊可以稱之為自己的學生這麼說,怎麼聽怎麼彆扭起來。
“你叔叔今天要送畫過來。”
周正愣了一下,原本要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裡,他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車子疾馳的方向便是六如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