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裡突然響起了手機的鈴聲，邊上的劉成瑜從床上探出半個身子，手機是扔在了窗邊的台子上，他又躺了回來，側過臉瞥了一眼正閉著眼睛裝睡的周正。

手機還在桌上固執地響個不停，劉成瑜和它較了一會勁，還是光溜溜地起身去接了。

剛說上話劉成瑜便將原本怒氣騰騰的嗓門連降幾個八度，他抓起圈椅上的大毛巾往身上一圍便走了出去。

電話講的時間不長，一直都壓低著聲音，但依舊是可以讓旁人聽到的程度，還可以讓人聽出是一迭聲的軟言好語，接著便聽到噔噔噔下樓梯的腳步聲。

周正耐不住好奇的性子，從床上蹭地爬了起來，腳剛點地雙膝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還好手快抓住了一邊的床架子。

他穩了穩重點，踮起腳走到了窗邊，輕手輕腳地推開了一條縫。

窗子臨院，自己站的地方正好可以將樓下院落裡的情形一覽無遺，隻是現在不知什麼時辰，雨倒是停了，可時不時還有閃電撕破黑漆漆的夜空。

院裡亮著一盞老式宮燈，看不分明人的表情，隻有借著雷電，他看見劉成瑜在院子裡的蓮花池畔來來回回地踱了幾圈，然後又去將鋪子的後門大力拍打起來。

六如堂的燈隔了一會就亮了，老鐵穿著件背心從裡麵走了出來。

劉成瑜似在怒氣騰騰地責問他什麼，隻見他不住地點頭，然後亦步亦趨地跟在劉成瑜的身後。院牆邊芭蕉樹下還有扇小門通著個小院落，周正平日裡走動從不曾留意過，此時在高處才見著，隻見那門洞開了，像一張大嘴巴，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也隻能看到裡麵一個大鐵籠子的邊角。

劉成瑜似乎還在盛怒，不知手裡執著個什麼物件，朝垂首而立的鐵掌櫃劈頭蓋臉砸了過去，周正驚得側過臉去不忍再看，待再回頭時，隻見老鐵用手擋在額前，已轉身在回鋪子了。

諾大的院子裡，隻餘劉成瑜像困獸一樣筆筆直地站在那門前，垂著雙臂，北方天空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他背上的紋身，多羅菩薩一臉的慈祥，周正猛地將窗子拉了起來。

渾身的寒意，他抓過薄被，從頭到腳蓋了起來，直挺挺地躺著，腦子裡反複出現的是劉成瑜拿東西去砸鐵掌櫃的情形，又是驚又是疑惑，這麼一來倒是把方才滾床單的事給拋到了一邊，不知道過了多久，居然昏沉沉地睡死了過去。

直到早上，劉成瑜都沒有再上來。

周正又是給雞叫聲吵醒了，醒了眨巴著眼睛想了想，一合計上午沒課，便給同事打了個電話翻了個身繼續睡去了。

再醒的時候一看手機，竟是十點都過了。

下了樓一看，昨夜一場雨將小院洗滌得格外清爽，觸目所及，皆是翠綠，暑氣也消退了不少，空氣中甚至還有微微的濕意。

周正一腳踩到鵝卵石鋪的小路上，有些滑，連忙放慢了腳步。

鋪子後門大開正對著小院，周正停下來一看，自己叔叔正盤著條腿坐在鋪子裡的榻上，邊上太師椅上坐著鐵掌櫃，劉成瑜穿著件黑T恤，坐在另一端，三人談笑風生。

昨天晚上看到在院子裡的那一幕莫非是在發夢，如此一來，那和劉成瑜的苟且之事難道也是自己的一場春夢，周正連忙用手去摸了一下自己身後，可惜摸了個透心涼，那地方還是隱隱作痛。

他皺起眉頭，正要提腿抽身走那通往隔壁茶館的小門，可是雙喜那貓兒眼尖，已經從前麵鋪子裡奔了出來，纏著他的褲管撒起嬌來。

三個人齊刷刷回過頭來。

“唉喲，我的好侄子，你還真在這裡！”周顯依舊是一身野路子算卦人的打算，看到周正從後麵院裡出來，他顯然是真的吃了一驚。

周正尷尬地乾笑，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周師傅這麼說就見外了，您和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不是自家人勝似自家人，你的親侄子自然也是我們自己人啊！”鐵掌櫃巧舌如簧，一麵又替周顯又斟了杯茶。

周正揉了下眼睛，就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忍不住又偷偷打量起鐵掌櫃來，鐵掌櫃還是穿著昨天晚上的老頭背心，大敞的領口，再回頭掃了眼臉上，也沒留什麼淤青傷痕，真是怪異，明明是看到被什麼東西砸到才是。

他一臉疑惑，等抬起頭來才發現一旁的劉成瑜正看著他，頓時又是一陣尷尬，連忙將臉偏了過去。

“周正你教工宿舍蹭不著了，立馬又蹭到這邊來，就是不肯好好在家待著！”周顯繼續數落侄子，眼看那手指頭就要戳到周正的腦門上。

鐵掌櫃連忙打圓場，起來拍了拍周正的肩膀，說：“昨天不是大雨嘛，實在是危險才強留他宿一晚的，小周老師人不錯的，鋪子裡忙他還可以搭得上手，再說一天到晚在家裡待著多沒意思，人家小青年都是泡吧上夜店交女朋友，這種年紀哪有閒得住的啊！”

劉成瑜看著鐵掌櫃端出一幅長輩架子語重心長的模樣，忍不住就咧著嘴巴笑了一笑。

“我一會走你跟我，下午還有課吧，你小子曠工是不是？”

“一會你送我去學校就好了。”周正朝他叔叔瞥了一眼。

方才鐵掌櫃肩上一記，令他坐在硬板凳上的屁股生生一痛，又不敢表露出來，隻得在心中狠狠罵了聲娘。

劉成瑜垂著頭，兩條長腿擱在一邊的踏腳板上，氣定神閒地握著個青瓷茶碗，周正這才想起，自打自己進了這屋子，這家夥到現在連一句話都沒出聲。

“對了，差點忘了，阿瑜，我一個朋友要請一尊佛像，他老娘在新屋裡修了個佛堂。”周顯拍了下大腿道。

“哦，正好前幾天人家送了一尊鎏金的大日如來像，”劉成瑜這才抬起眼皮，道：“老鐵，你去拿一下。”

周顯嘿嘿笑，又道：“你說奇怪吧，人一有錢啊，就希望得到神佛的庇佑，希望能世世代代都富有下去啊！”

“那你還不趕緊娶個老婆，你那些東西將來傳給誰啊，難不成傳給他？”劉成瑜打趣，一麵用下巴指了指周正。

“沒錢信佛的人也多啊！”周正辯駁了一聲，老鐵卻已抱了個紫檀木盒出來了。

那盒子半尺多見方的大小，四麵浮雕著四大天王，看來那佛像真是迷你，周正忍不住就要湊過臉去。

老鐵將木盒放到榻上的炕桌上，雙手捧住揭了那蓋子，是一尊巴掌大小的佛像，長眉細目，鼻梁高直，嘴角內收，麵含微笑，做工品相十分精美。

“這蓮花座也是紫檀的，你一起帶過去吧。”老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