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收束,晚霞漸退。樹枝在昏暗中如黑色剪影,路旁的寫字樓卻燈火通明,亮起的格子窗如飄浮的孔明燈,在傍晚的燕城格外奪目。
培訓課程的時間是晚上六點,楚獨秀提前抵達教室,她在前排領取完教材,便找一個座位等待開始,同時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玻璃牆上是善樂文化Logo,立式麥克風和太陽花融合的圖案。這裡跟普通的培訓教室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角落有攝像機,目前處於關機狀態。
教室裡陸續有人進來,三三兩兩地聚頭聊天。
有學員踏進教室,環顧一圈其他人,聲如洪鐘道:“這不全是自己人嘛!”
“謔,你也在,明天去紅雁劇場嗎?”
“不去,新段子還沒寫出來。”
燕城脫口秀圈子本就不大,學員們有的是同一個俱樂部,有的四處演出時打過照麵,基本都知道彼此名字,瞬間讓屋內吵嚷起來。
楚獨秀很快領悟,她就不應該早到,主要身邊人全都互相認識,現在熱火朝天地攀談社交,唯有自己在歡聲笑語中格格不入。
好在異類不止她一個。
“好家夥,怎麼都認識……”鴨舌帽女生來得晚,她一邊小聲地碎碎念,一邊掃視剩餘座位,將目光投向楚獨秀的身邊。
或許女生間都可以心電感應,尤其在男女比例3:1的班級。她們視線相觸,就交換了信息。
楚獨秀心領神會,將雙肩包挪進抽屜,讓出旁邊的空椅子。
“謝謝。”
女生摘下了鴨舌帽,露出淩亂的麻花辮,額角浸潤一點汗水,風塵仆仆地落座。她應該剛抵達燕城不久,隨手將藍色高鐵票和房卡丟進文件袋,終於有時間查看培訓營的教材。
楚獨秀頗感意外,沒想到善樂培訓營挺厲害,竟有外地演員專程過來。
麻花辮女生率先搭話:“你也是燕城的演員?”
楚獨秀忙道:“不,我不是……”
她就不是演員,單純過來聽課。
正值此時,小蔥從屋外進門,他一眼認出楚獨秀,興高采烈地打招呼:“蜜汁雞排飯!你也來上課?”
“……”
楚獨秀被對方喊懵了,她動作僵硬地揮揮手,一是沒想到小蔥記得自己,二是沒懂這莫名其妙的稱呼。蜜汁雞排飯是她在“台瘋過境”的心頭愛,但怎麼還能變成自己的藝名?
“你們認識啊。”麻花辮女生道,“同一家俱樂部的演員?”
“不……”楚獨秀有口難辯,“硬要說的話,同一家俱樂部的菜譜。”
“?”
小蔥喊完人,徑直走向其他演員,跟旁人交流起近況。楚獨秀認出他那一圈人,基本都來自“台瘋過境”俱樂部,儘管她剛開始學習脫口秀,但在酒吧耳濡目染好幾年,多少看這些演員眼熟。
沒過多久,門口又出現熟悉的身影,頭戴畫家帽的乾瘦男子露麵,那一撮山羊胡令人矚目。
有人詫異道:“菜豆哥怎麼也在,你不是跟聶老板……”
菜豆隨意地擺手,一副不願多提的樣子,連教材都沒有領,在前排歪坐下來。他臉上沒有笑紋,手裡還握著煙盒,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跟MCN晚會後台時的熱情又不一樣了。
周圍人卻嘰嘰喳喳,如往油鍋滴水,瞬間劈裡啪啦。
“菜豆哥都跑來學,讓不讓我們活了——”
“沒準待會兒一打鈴,他就上講台教課了!人家其實是老師!”
“哎,豆哥,我很喜歡你的表演,可以幫我簽個名嗎?”
菜豆不緊不慢地抬眼,見眼前男子滿臉期待,這才伸手一揮,提筆簽下大名。他在對方的感激聲中起身,說道:“我出去抽根煙。”
“好嘞!”男子興奮地收起本子,繼續找下個演員簽名。
楚獨秀平時向來安靜,不動聲色地觀察此幕。儘管培訓營隻有三十幾人,卻隱隱已經區分出圈子,經驗豐富的老演員受人追捧,活躍在燕城的演員自動聚攏,剩下就是沒名氣又臉生的新人。
她從沒把自己當演員,遭遇忽視也無所謂,但身邊人顯然不一樣。
麻花辮女生見男子讓前排學員依次簽名,她緩緩挺直腰杆,正等待對方過來,卻見那人驟然轉身,直接就跳過這一桌,找上教室後排的老演員。
對方的動作行雲流水,甚至沒引起旁人注意。
麻花辮女生身軀一僵,後背逐漸弓起,腦袋耷拉下來,宛若被冷雨打濕的草葉。
有一瞬間,楚獨秀恨透自己的共情能力,但凡她是粗心的人,就不會關注到這些。這玩意兒總在不該出現時瞎蹦,比如自己每次看打臉爽文,代入的都不是英明神武的主角,而是平庸無能的失敗配角,導致沒有一絲閱讀快感。
又比如現在,她根本不覺得沒人找自己簽名尷尬,卻稀裡糊塗讀懂身邊人的想法。
“那個……”楚獨秀將一張紙推過去,禮貌地請求,“打擾一下,我很喜歡你的表演,可以幫我簽個名嗎?”
“你看過我表演?”麻花辮女生怔然,接著狐疑地反問,“真的假的?那我叫什麼?”
楚獨秀麵不改色心不跳:“美女。”
“……”
女生撲哧一聲被逗笑了,方才的沮喪不翼而飛,她佩服地豎起大拇指:“絕!有兩下子!”
兩人由於玩笑融洽,借此機會互相認識。
麻花辮女生音量提高,似乎終於找到同伴,如聲音清亮的小鳥。她給楚獨秀簽完名,將筆記本遞過去,煞有介事道:“其實我也喜歡你的表演,麻煩你也幫我簽個名!”
楚獨秀輕鬆地點頭:“可以,抱團取暖,抱團簽名。”
她簽完筆記本遞還,又看清白紙上的黑字,麻花辮女生簽的是“娜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