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蜜柑回家,我毫不意外地在我家門口看到那個正無所事事踢著小石子的家夥。
文太還是那身深藍色的浴衣,一頭紅發在路燈的照耀下看起來有些暗淡無光,全無平時張揚的活力。他背靠著我家圍牆,趿拉著拖鞋的腳一下下地摩擦著地麵。腳邊的小石子一個個被他踢得老遠,撞到貼有丸井家名牌的圍牆又滾到一邊,然後停下依偎著牆角。
文太垂著絨絨的頭,看也沒看那些灰色的存在。踢完一顆再踢另一顆,直到腳邊最後隻剩下流淌著的空氣,他才停下機械化的動作。等意識到自己周圍那一片空蕩後,文太晃了晃腦袋,肩膀一推將自己從牆壁上剝離下來,慢吞吞地走到自家圍牆下,站在那片散布著淩亂小石子的空間裡又開始重複之前一係列無意義的舉動。
看著那家夥平時總是神采飛揚的紅色劉海低垂著帖服額頭,不知怎的,我握緊的拳頭又無力地垂到身旁。
從蜜柑家到自己家的這段路上,原本狂躁得像股票指數的心跳被夜風吹得平緩了許多。
說實話,文太那種讓人費解的做法的確很讓人惱火,可即使如此……我卻沒有所謂的憤慨。當然,說不生氣那是騙人的,更何況他還差點將我和蜜柑命運的紅線給哢嚓了……
哢嚓……
丫的。
一想到這點,我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情緒似乎又有那麼一咪咪的反彈。想當初,我見蜜柑對文太動了心,而那小子似乎也有那麼點意思,裡裡外外做了多少配合。他蹭飯我不趕人,他搭訕我不吼人,他再次被告白被誤會被要求分手我還一臉正氣地拍著蜜柑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解釋說這一切狗血情節都是飄忽在腦殘世界的空中浮雲。
我擦……結果呢?
兩個人把我排除在外不說,還勾搭上柳仙人來了這麼出荒誕劇。
一樣的劇本,一樣的演員,青蔥男主突然一下開始兼職導演,可愛女主一下子成了桑心女配,一直接近小透明存在的醬油妹被仙人頂替了角色一下子翻身當主人上了演員列表首行?!
最後的最後,男主兼導演來了招廬山升龍霸讓整個瀑布逆流宣布其實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浮雲!這依然是青蔥男主和可愛女主風花雪月情歌綿綿的粉紅小說,醬油妹依然是近乎小透明的超級女配,仙人依然是不可忽視的至尊醬油瓶!嗷嗷嗷!這到底是個神馬世界哦!!
夜晚沁涼的空氣吸入氣管,順流直下還沒到肺部就被體內的三味真火瞬間點燃。我揉著太陽穴將一切爆血管十字路口壓入皮下脂肪,什麼心跳已經被夜風吹得平複那都是放P——。
係統屏蔽了臉上一切表情,我努力模仿雀哥麵癱出一幅冷豔高貴的樣子,大步朝家門走去。木屐抽打地麵哢噠哢噠的撞擊聲響徹了夜晚的整個小區,在第一聲哢噠爆發的瞬間,丸井立刻抬起頭看了過來。我用力甩著浴衣的袖子,穩穩當當地踩著木屐,斜都沒斜他一眼直接往家門衝去。
“等一下!”
“放手!”
“我隻是想道歉!”
“想放屁就憋著!你再不放手我就叫非禮了!”
“這是你家門口我家對麵你叫非禮誰信啊?!”
“丸井文太!”
我一把甩開抓著自己衣袖的那隻爪子,轉身抬腳就往某人隻套著拖鞋的腳丫上用力一跺。那小子見我回頭了先是一喜,正欲開口,可嘴角還沒裂開,就見我凶神惡煞地把腳一提。
瞬時,丸井的運動神經對我的殺氣有了強烈反應,整個人把腳一抽本能地想往後跳。
在此我想給大家一個忠告:一,不要隨便做虧心事;二,做了虧心事就不要想逃跑;三,想逃跑就不要穿拖鞋。
丸井往後一縮,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我原以為我那還在半空中的小腿最後的下場一定是悲催地正中地球表麵,然後被堅硬的地殼震撼得發麻,而自己隻能落得個雙目皴裂心有不甘地指著罪魁禍首罵一句混蛋的結局。
不過……事實再一次告訴我們: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丸井,也高估了這世界的混沌大神。
就在我的木屐和小腿隕石般墜地的瞬間,丸井往後一跳的同時,該君質量不過硬的拖鞋非常貼(我)心的打了個滑,配合著網球王子應有的彈跳力和速度優美地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啪的一聲輕輕叩響了我家大門。於是乎,在我呲牙咧嘴地抱著小腿蹲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時候,我也得到這世界上最美妙的止疼藥——坐在地上雙手按著後腰和屁股之間某處不停哼哼唧唧的丸井文太。
看吧,這就是報應。
我扶著自家大門站了起來,扯起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幸災樂禍而抽搐的嘴角,順腿將飛落在我家門口那隻孤零零的拖鞋踢了回去。丸井盤著腿坐在地上盯著我,雙手搭著膝蓋,對旋轉著爬過來的拖鞋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趣。
“你到底還想在地上坐多久?”
“……坐到你願意聽我解釋為止。”
“嗬。”我彎腰揉著小腿,衝著麵前某個正在靜坐的家夥輕笑一聲。
“……”
“坐到我聽你解釋?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抽起我家木門直接把你砸成腦癱?”
“信。”丸井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可你不會。”
“你憑什麼說我不會。”
“要摔門你早摔了就不會在這和我磨嘰。”
“……再見。”我飛速轉身去夠門把手,深褐色的木門剛被拉開不過幾厘米就被穿雲而過的手掌猛地退回原位。
“就幾分鐘!我隻是想……”
“蜜柑已經幫我整理了劇情經過!你還要來再重複一次段落大意嗎?!”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也是沒辦法!”
我一手拔蘿卜似的扯著門把,一手拚命把丸井往旁邊推,那陣勢和每逢周末大減價的家庭主婦們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即使被我施以拳腳,丸井死死地壓住門板的身子依然紋絲不動。
這廝根本就是無賴!
肚子裡的三味真火早已升級成地獄煉火,原本為了大家安全著想打算回去冷靜一下的我此刻真的火滾到了極限!
“那怎麼不叫柳仙人想辦法?!你們不是老是在一起嗎?!讓蜜柑傷心還平白無故把我拉下水算什麼?!”
“這事和蓮二沒關係!而且,我以為……”
原本中氣還挺足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像正在漏氣的氣球。我冷著一張臉等待下文,心裡暗自發誓要是這家夥不給出個可以接受的理由,就算拆了我家圍牆都要砸死他。
“我以為……我們是死黨……所以你可以理解……”
“死黨?!”我幾乎是失聲尖叫起來,顧不得還在發麻的右腳直接揪起丸井的衣領。
“死黨是拿來騙的嗎?死黨是拿來利用的嗎?死黨的感情是拿來破壞的嗎?!”
“對不起!”丸井重重地低下頭。
“說對不起有個屁用……”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個晚上我到底聽了多少個對不起。
丸井提前支付的對不起,蜜柑帶著眼淚的對不起,還有現在這個聽起來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意味的對不起。
知道真相之前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知道真相之後我寧願自己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可是,為什麼你們都要和我說對不起。
你們是否知道我壓根就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生氣,你們又是否知道我在得知你們的關係後其實心裡暗自鬆了口氣,你們到底是否知道……我究竟是為了什麼生氣。
疲憊席卷而來,我突然覺得在自家門口和住對門的鄰居吵架實在是件白癡得不能再白癡的事情。
丸井被我掐在手裡的深藍色衣襟已經皺成一團,露出底下大片白皙的皮膚。我鼻子又哼了一聲,用力將他推開,抱著手站在一邊。丸井搖晃了幾下,重新站穩,卻沒有去拉自己那件已經鬆鬆垮垮的浴衣。淩亂的紅發被夜風吹得更加飄忽,視線不經意掃過丸井露出的大半個肩膀,我彆過頭看著對麵牆角下那堆淩亂的小石子發呆。
“我……是真的很喜歡蜜柑。”
帶著鼻音的話語飄到耳邊,我依然歪著腦袋,故意不去看那雙螢紫的眼睛。即使,我知道那雙眼睛裡現有著和聲音一樣的陳懇和無奈。
“好喜歡,我真的好喜歡她。可是,越是喜歡,越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知道你經常有意無意放我插|到你們兩個中間,甚至有時還故意跑開。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做。”
晚風輕吟,連帶著丸井的聲音也柔軟了。
認識丸井那麼久,我從來都沒有聽過他用這樣的聲音對誰說話。那個把他倒過來都可以倒出一大堆零食的家夥,那個走路都會跳來跳去的家夥,那個開口閉口滿口“本天才”的家夥,現在卻用著如此低沉,卻柔軟得有些飄忽的聲音,一點點地將自己剖開。
隻因為,在那個最柔軟的深處,有一個名叫蜜柑的女孩子。
他喜歡的人,我最喜歡的朋友。
心底的火焰,之前的暴戾,煩躁隨著丸井的聲音開始一點點地被吹走。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也許,這早就不是“一種”感情……如今我的好姐妹和我的好兄弟眾望所歸走到一起,兩人交臂之間卻貌似硬生生的隔了一個我。
可事實上,又是誰隔了誰?
是蜜柑隔在我和丸井之間?
還是丸井隔在我和蜜柑之間?
又或者是,我隔在他們之間?
我最喜歡的女生,和我最熟悉的男生將一起牽手。可為什麼除了那一絲高興之餘,還夾雜著其他說不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