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表兄這樣盯著,崔寄夢忽然感到舌頭發麻,唇瓣一陣銳痛。
像昨夜夢裡一樣。
起初隻是半夢半醒夢到落水時的事,可隨後她被拉入更深的夢境。
謝泠舟細細鑒賞著那件珍玩,長指剝開白玉瓶上包裹著的綢布,露出瑩潤白玉,指腹一寸寸摸索盤問,無一遺漏。
盤問過她之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懲罰似地在她嘴角咬出一個破口……
崔寄夢垂下眼瞼,再抬眼時見謝泠舟目不染塵,內心更愧疚了。
大表兄這樣光風霽月的君子,她竟然在背地裡頻頻夢見被他狎昵捉弄。
實在對不住他。
慚愧著、糾結著,謝泠舟已走到跟前,崔寄夢這才想起忘了行禮,禮數不能少。
她剛要屈膝時,對麵先開了口。
“表妹安好。”
仍舊是那不帶多少溫情的聲線,但崔寄夢的動作卻滯住了,這可是大表兄第一次主動與她問候。
他越對她以禮相待,她越內疚。
愣了許久才想起來還禮,出於懼怕和不可言說的愧疚,這回她行禮時比見外祖母和舅舅們還要恭敬,姿態和語氣皆帶了一萬分的尊敬:“表兄萬福金安。”
謝泠舟再一頷首:“不必拘禮。”
這一個禮行完,二人之間一下就從隻差三歲的同輩,變得至少差了三輩。
她太過誠摯真切,如晚輩對待長輩一般,謝泠舟心猜她定然很怕他。
可她連他做的那些綺夢都還一無所知,就如此畏懼他,倘若知道他曾在夢中用檀木戒尺懲戒她、把她卷入錦被下、勾銜住唇舌,甚至咬破紅唇……
她會不會嚇得花容失色?
望著那懵懂無垢的眼眸,謝泠舟越發質疑自身心性,同樣是落水不慎觸碰到,且歸根究底崔寄夢才是吃虧的一方,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依舊澄明。
反倒是他,屢次在夢中越禮褻瀆。
再一回想昨夜。
起先夢到了在水下救她的情形,但夢很淺,意識尚且清醒,外頭傳來一聲夜鶯鳴啼,他被驚醒了,一片黑暗寂靜裡,竟覺莫名失落,遂再度閉上了眼。
自五歲起,謝泠舟便發現了一個奧秘,上一個夢醒來後,在未完全醒透時繼續入睡,便有可能續到一個差不多的夢。
幼時謝蘊嚴苛、不近人情;長公主隻顧著快意人生,壓根忘了自己是個母親。
二人彼此厭棄,和離後更是恨不能把關於對方的一切剝離掉,謝泠舟這個兒子作為他們之間最重要的聯係,自然不受待見。
於是尚在幼年的謝泠舟學會了借由夢境彌補缺憾,到後來,他甚至還能在夢中分出一部分意識去控製夢境走向。
十歲後,意識到以夢境彌補缺憾非但無濟於事,反會加大對現實的怨懟和不滿,正好彼時他學會了借聖賢書和佛經克製情愫,便漸漸摒棄了這一習慣。
除去昨夜那次例外……
謝泠舟斬斷了思緒,不該因為邪念驅使就在夢中盤問她,更不該回想。
更何況夢的最後,她嚴詞拒絕了他。
正是那句話讓他驚醒。
到了正廳請完安,謝老夫人瞧見長孫眼底一片淺青,些微納悶:“是西院風水不好麼?怎的一個二個都蔫兒了,方才夢丫頭也是一副沒睡好、魂不守舍的樣子。”
謝泠舟眼中波瀾微動,方才崔寄夢見他遠遠走來時,分明是想低頭躲開的。
倒顯得好似她知道那些夢。
念頭剛出,他果決掐斷了,分明是自己心誌不堅,表妹單純得像個孩子,他不該這般冒犯地揣測。
“祖母在說誰魂不守舍啊!”謝泠嶼清朗聲音傳入廳中,少年風風火火地從外頭走入,意氣風發,眸光澄亮。
謝老夫人看著他滿麵春風的模樣,露出一個了然的笑,“說的就是你啊!來的路上撞見夢丫頭了?”
往常沒臉沒皮的少年麵露赧然,撓了撓後腦勺,“祖母怎知?”
“哼,你臉上都寫著呢!”
廳內幾人跟著笑了,都瞧見了謝泠嶼嘴上破口,年輕人難免血氣方剛些,隻要不越禮,他們都默契地假裝不知。
謝老夫人正為孫兒高興,但笑到一半,臉耷拉了下來,看著長孫,用拐杖敲了敲地麵,“你弟弟比你小三歲,婚事都有著落了!你倒好,淨日忙著公務,下了朝就往佛堂跑,信不信祖母回頭把那佛堂拆了!”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裝聾作啞。
謝泠舟恭謹道:“讓祖母憂心是孫兒之過,但佛堂乃祖父心血,祖母三思。”
“你這孩子!真是跟一塊冰一樣,又冷又滑頭!”謝老夫人忍不住埋怨,“都怪你祖父和爹爹,尤其是你爹!說什麼長子長孫就該克製禁欲,要我說,管它什麼長子長孫,最緊要的還是開枝散葉,瞧瞧那王家,一大串孩子,糖葫蘆似的,看著都熱鬨……”
謝泠嶼見祖母如此心急,謝泠舟卻軟硬不吃,想起關於三殿下的傳言,兄長常和三殿下一起探討音律,莫非是被影響了?
謝老夫人和他想一塊去了,眾人散去後,老夫人叫住謝泠嶼,放低了聲音:“你兄長都及冠了,也沒見他和哪家姑娘走得近,莫不是學壞了?”
“不會的!”謝泠嶼謹記昨晚對兄長立下的承諾,安撫祖母,“興許兄長隻是還未遇到喜歡的女子。”
但老夫人依舊放心不下,暗想著得伺機探探,若陷得不深,興許還能挽救。
眾人各有各的憂慮和盤算。
崔寄夢從前院回來後,心情更亂了。
方才和大表兄各分東西後,她剛鬆了一口氣,卻迎麵碰上了二表兄。
在見到他時,昨夜的夢就變得分外諷刺,那個夢也發生在假山石林,是她和二表兄相擁卻被大表兄撞見的地方。
可在夢裡,謝泠舟狎弄著,還一句一句地問她,“這裡二弟可碰過?”
這個夢亦是奇怪,她的神思都附在大表兄身上,全部觸感彙在他指端。
霧蒙蒙的眼眸更是定定望著他,秀眉蹙起,盈盈淚眼中帶著乞求。
他對那白玉瓶有著強烈的占有欲,細細查過瓶身每一寸後,甚至不顧身份,起了僭越的心思,要往下深入探查。
崔寄夢不願繼續配合,以手背為盾擋住長指的去路,氣息不穩但很堅定。
“這是留給二表兄的,您不能碰。”
這個念頭一出,夢被掐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