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淳成為羽林軍中的一員並沒有什麼波折。
程中郎將早就對這個沉默的少年印象頗佳,保薦的時候說了他不少好話,負責此事的人見王淳身材魁梧身手敏捷,也就順水推舟的給了人情,王淳作為新兵,開始了為期半年的操練。
羽林軍中規矩極多,不許高聲談笑,不許交頭接耳,不許抱怨……種種規矩讓新兵們在初期都有些不適應。王淳一貫沉默寡言,這些規矩對他來說幾乎沒有影響,他默默的把規矩一一記在心裡,默默的聽從長官號令,很快,負責訓練新兵的左郎將就注意到這名認真踏實的新兵,對他頗為讚許。
半年訓練結束後,新兵的人事進行了一次大的調整,所有新兵都被打亂重新分到各禁軍隊伍中,王淳被分到北衙禁軍中,軍號神武,為殿前五軍第一軍。
從此王淳便開始了每日巡視的枯燥生活,也是到了這時候,王淳才知道,僅北衙禁軍便有六千人,而自己所在的這一支也有一千人,除去上崗守夜的那部分兄弟外,每日足有五六百人晝夜不停的巡視著整個皇城,所有人都在謹慎的保衛著這座建寧朝的權利核心。王淳在巡視的途中偶爾會走神,這麼多天了,每日三次巡視,卻從未遇到過承啟,甚至連承康也僅僅遇到過一次,那一次一隊人向他跪下行禮,承康也隻是淡淡說了句免禮就背起手往後走,不複以前的頑劣張狂。王淳默默的看著他走遠,突然就很想問問他承啟現在在哪裡。
承啟現在搬到了慶寧宮,他雖很早便被封為信國公,但文宗對這個兒子極為看重,一定要親身教導,因此雖然按慣例修了府卻一直沒有搬出宮。倒是和他一母所生的承康早早搬了出去,隻在每日晨昏定省時才會進宮。巡視的羽林軍隻走外苑,王淳那唯一一次巧遇承康,就是在承康出宮的路上。
王淳卻不知道這些,不過他很快便釋然了。承啟是太子,將來一定會繼承皇位,皇帝總是要在這宮裡住,這麼一想,王淳便覺得,隻要每日踏實做事,勤練功夫,再次見到承啟隻是時間上的事情。
在慶寧宮居住的承啟再也想不到,在這重重宮牆包圍著的某個角落,有一個叫做王淳的羽林新兵一心一意的想要再次見到他。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承啟喜歡讀史籍,不用太傅吩咐,隻要有時間,他便捧著史書細細的看,史書看多了就去看戰國百家,再從這裡麵仔仔細細的學習做帝王的學問。詩詞歌賦他從來不屑一顧,帝王不需要這種娛人的東西,承啟將那些詩詞背得熟透也不過是因為文宗喜愛。
文宗的偏愛,有多少是因為這些詩詞,承啟心裡很清楚。
眼看著承康、承煦一日日的長大了,這兩個弟弟都很聰明,以前一個淘氣一個貪玩,心思都不在讀書上,如今就連文宗也常誇他倆長進不小。那個位置有多少人眼巴巴的望著?承啟心中冷笑,將文宗那些後妃的名字在心裡挨個又念了一遍,好在如今母後身子健康,多少能打消了那些人的念頭。
伺候承啟的宮人、黃門官都知道自己這個主人年紀雖小,心思卻是深不可測。好在這位太子禦下一向是恩威並施,如不犯大錯輕易倒也不會責罰,但所有服侍的人心裡都清楚,這種寬仁很難說究竟是出於太子殿下本心,還是僅僅作為一種博取聲名與朝野支持的手段。
因此偌大的慶寧宮雖然貴為太子居所,伺候的人也很多,平日裡卻總是顯得冷冷清清有些寂寞。
承啟的解釋是喜歡安靜不好奢華,這解釋曾讓文宗大為讚許,卻也頗為慈愛的教導他應懂得怡養心性,少年人便該有個喜歡熱鬨的性子,承啟認真聽了,隔了幾日便抱了一張瑤琴,請了個琴師學起撫琴來。他本來天資聰穎,又是一心刻苦要學,加上有人指點,不多日,一曲水仙操便彈出幾分味道來。
文宗愛琴。事實上,隻要是和藝術文學有關的,這位建寧皇帝無一不好。這一日文宗信步走到慶寧宮,恰巧遇到承啟彈琴,文宗未進殿門便止了步,細細聽了一陣,對身旁伺候的黃門官笑道:“這曲水仙操倒彈得好,最難的那幾處,難為這彈琴的處理的如此巧妙。”
及至得知是承啟所奏,文宗還有幾分不信,於是承啟又告罪坐下,焚香淨手,將水仙操又重彈了一遍,文宗合著眼睛聽他彈完,將承啟叫到跟前,笑道:“非是胸中有真情懷者,再彈不出這樣的曲調!”
這句話被身旁的黃門官聽了去,又被偷偷摸摸的傳入了後宮妃嬪的耳朵裡。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後宮出奇的平靜,文宗一句話,輕輕巧巧便堵住了時常在皇帝麵前暗示承啟為人虛偽的那些人的嘴。
承啟手裡撫琴,心裡卻在盤算著這些事。算算後宮平靜的也夠久了,那些不安分的人絕不肯如此便善罷甘休……細長的手指熟練的撫過琴弦,流暢的樂音從指縫中滑出。他們的下一步是什麼?才學、人品、口碑甚至是父皇的偏愛自己都在眾兄弟之上,除非……心裡一個激靈,抹向徴位的手勁便有些不穩,隻聽錚的一聲,絲弦生生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