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個月過去了,慶寧宮裡平靜如常。
文宗的身體卻日漸衰弱,由炎熱到秋涼,天氣的變化並沒有緩解這位皇帝的病情,反而讓他在每一次劇烈的咳嗽後倍感痛苦,清肺止咳的方子沒少開,卻始終不見有什麼成效。現如今,後宮、朝堂、百姓議論的最多的就是皇上的病。
觀望、等待、焦慮……各種各樣的情緒被各種目的的人藏在心裡,向皇後率先減了後宮三年用度,為文宗祈福;蕭妃去了大相國寺,要在那裡吃齋靜修七七四十九日,願以身代,求佛祖為文宗消災解厄;年僅14歲的慶國公承康在佛祖麵前許下心願,願親自手抄一百本《金剛經》散發民間……
文宗此時已經不再上早朝,他一向懶於朝政,如今倒正可順應天命休養身子。承啟每日在崇政殿、禦書房與慶寧宮之間來回奔走,代文宗處理日益紛亂的國事,一時間忙的不可開交。
朝廷的公卿們此時似乎已默許了承啟的儲君身份。中書省每日都會將政事堂議好的折子用小楷寫成簡要的文劄送至禦書房,承啟看過後再一一念給文宗。文宗有意讓承啟涉政,許多重要的劄子他總要聽承啟的看法和處理方略。承啟應對機敏,讓文宗大為放心。
王淳的生活節奏卻沒有因為承啟涉政而產生一絲一毫的變化,他仍舊每日在後殿站崗執勤。如今的承啟再次成為眾人眼中的香餑餑,每日請求拜太子殿下的人不勝枚舉。王淳看在眼裡忍不住便要感慨人情冷暖,為了一個看似光明的前途,即使前方形勢依舊不那麼明朗,仍有大把大把的人削尖腦袋般往前湧。
後殿執勤的仍舊是他們六個人,沒有增減。諸率府衛隊中投向王淳的目光起初是複雜的,摻雜著羨慕、嫉妒、諂媚等種種,但到了後來,王淳哭笑不得的發現過來討好他的人變多了,王大個兒、王傻兒這類稱呼不知從何時起便不再聽到,取而代之的是王頭兒、王兄等等各種看似親熱的叫法。
承啟房中的燭光常常要亮到二更天,卻不再是因為那些身形窈窕的女子。王淳執勤時看著房中的燈火會覺得很溫暖,當燭光滅時,整個後殿沉在一片黑暗中後他會有舒了一口氣般的安心。文宗已經病倒了,承啟可不要累壞了身子才好……
有抬著浴桶,拿著手巾、皂角的黃門官進來了。王淳知道此時承啟已經忙完了他一天的事務,準備泡一個熱水澡然後上床休息。承啟很喜歡沐浴,王淳注意到不管梆子敲幾聲響,抬著浴桶的黃門官不出來,承啟絕不肯吹滅他房裡的蠟燭,似乎隻有這件事才可以為他一天的勞累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今天這黃門官進去很久還沒出來,王淳心裡突然有了一絲警覺,他擔憂的目光不禁瞥過那仍舊亮著燭光的房間,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也許是我多心?如此想的王淳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搭檔眼中的一絲寒光。
也許是為了印證王淳的預感。“鐺“的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自房中傳出。“有情況!”王淳腦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但是承啟房中並沒有除此以外的任何動靜,他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看一下的時候,忽然一陣寒氣朝腦後襲來,王淳本能的彎腰避開,卻看到他的搭檔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正無聲無息的朝他刺來。
一場陰謀!
王淳心裡突的升起一團怒火,他也不及多想,趁著對方一擊不中飛起一腳,正踹到那名侍衛腰部,對方一個趔趄,王淳仗著身高腿長迅速欺上,一手扼住對方咽喉,一手將對方持有匕首的手扭到身後,使了個巧勁,那侍衛膀子一歪,匕首當的一聲落在地上。
這是王淳四年前在比武會上準備了半天卻一直沒有用到的技巧,專卸人胳膊使之失去戰鬥力自動認輸,四年來他常常引以為憾,誰想到卻在今夜了此心願。
看著那侍衛已經憋得通紅的臉,王淳略鬆了鬆掐著他咽喉的手。“誰派你來的?”簡單、直接的問題往往能夠命中事情的核心。
侍衛的喉嚨動了動,王淳等著他吐出一個陌生或熟悉的名字,卻見他眼睛一翻停止了呼吸。
死了?王淳不敢置信的鬆了手,侍衛鼻孔中流出暗紅色的血液。服毒了嗎?看來背後的人不是一般人,否則也弄不來這樣的死士……王淳暗自想道,抬頭時才注意到承啟房內原本亮著的燭光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熄了!
承啟!
他也顧不上宮廷禮節,大步上前,用力一推,承啟居處的門便無聲無息的打開了。
門開了卻沒有看到任何人,王淳定睛掃視這間他一步都未曾踏進過的臥房,房子有三間,承啟宿在右手房內……習慣了黑暗的眼睛慢慢轉向右側,月光下一個人影靜靜的佇立在那,王淳心裡一咯噔,幾步上前,那人濕漉漉的發正披在肩上,不是承啟又是誰?
王淳進來時承啟便已經發現了。
早就知道刺客絕不會隻是一個黃門官這麼簡單,承啟嘲諷的看了一眼身旁已經逐漸變冷的屍體。蕭妃……那個女人怎麼可能不安排後著以防萬一?算她本事,居然將跟了自己四年的侍衛也收買了。
他做出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手裡卻暗暗握緊了一柄短劍,這把劍這些天來一直跟著他,等的就是此時此刻!承啟已經決定,不管來的人是敵是友,隻要他一踏過這門檻,這把短劍就會要他的命!
那人的視線在房中尋找著,最後停在了他身上,承啟不動聲色的等待著,手心卻微微有些出汗。一擊不中的話……承啟計算著最穩妥的距離,三步,他有把握的隻在三步內!
王淳的腳步還沒踏進房門便停住了,承啟呆站著的樣子很古怪。難道房間中還有刺客他才會如此戒備?王淳愣了一下,卻渾然不覺那名刺客就是他。
“承啟?”王淳試探著喊了一句,他關心則亂,平日裡在心裡想了千萬次的名字順嘴便溜了出來。
承啟微微一怔,這名字多久沒人喊過了?怎麼這名刺客卻喊的如此熟練?他狐疑的盯著王淳,終於認出這就是那個偷偷看他看到臉紅的高個兒侍衛。
“哦,是你。”眼看來人似友非敵,承啟心裡多少鬆了一口氣,他無心去想稱呼的問題,眼下他有更大的麻煩。
“過來……扶我到那邊床上去。”剛才和那名黃門官的爭鬥中他的腰不慎被匕首滑了一下,蹭出一道傷口,傷處傳來的麻癢和逐漸麻木的下肢讓他的心不斷的往下沉。匕首淬了毒。
王淳哦了一聲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靠過來。他比承啟高出一個頭,實在不知怎麼樣才算是“扶”,想挨不敢挨,想碰不敢碰,一雙手怎麼比劃都覺得不對。還是承啟等的不耐煩,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他才半摟半靠的挨著承啟蹭到了床邊。
將承啟放在床上,王淳剛想問問怎麼處理屋裡和屋外的兩具屍體,卻看到承啟瞅著他下了命令:“解開衣帶。”
王淳臉刷的紅了,他本能的以為是要解開自己的,也不知這命令是應該馬上執行還是問清楚了再執行,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承啟終於補充了一句。
“我的。”
解開承啟的衣帶比解開自己的褲腰帶要好辦的多,起碼不會那麼尷尬。
然而解開後王淳徹底傻了眼。承啟遇到刺客時身上隻披了一件罩衫,剛才事情突然,他慌裡慌張的沒有發現,待到衣帶解開,承啟精心保養的身子一覽無遺的出現在他麵前,王淳的手立刻本能的要把衣帶重新係回去。
承啟不耐煩的撥開他的手,身子卻微微□□,露出輪廓優美的左邊腰部:“把毒吸出來。”
王淳這才發現承啟的左腰有一道細小的傷口,若不是承啟提醒,月光下他真未必看的出。
毒這個字打消了王淳腦中所有不靠譜的綺念,他忙半蹲下身子,嘴唇貼著傷口,用力吸著混合著毒的血液。
承啟冷眼看著這個傻呼呼的大個子。
這個男人是蕭妃手下的刺客嗎?應該不是……他有太多的機會行刺但卻沒有下手……承啟暗暗將右手的短劍收入袖中。或者他和那個黃門官不是一夥的?隻是借此事來博取我的信任,否則如何解釋他這個新麵孔出現在後殿的侍衛裡?他是不是另有所謀?承啟狐疑的目光一遍遍掃過王淳,王淳隻顧著和傷口上的毒奮戰,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一把匕首隨時可以插入他的胸口。
麻木的感覺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清晰的痛楚,承啟略略放下心來,這個男人現在是可以用的……他正想著,王淳已經吸完最後一口有毒的血液,傷處的血液已經由之前的暗紅變成了殷紅,倒是旁邊一片青紫更加觸目驚心。
“好了。”王淳不放心的看了看,又用手去擠傷口四周因為他吮吸而形成的淤血,承啟剛剛放鬆的腰部因為他這一舉動忍不住一顫。不是好了嗎?承啟惡狠狠的瞪了王淳一眼,那雙手因為長期習武長滿了老繭,滑過他的腰部時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應該好了。”擠了半天淤血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問題,王淳放下心來,忍不住抬起頭來報告這個好消息。承啟惡狠狠的眼神卻嚇了他一跳,心一慌頭就又低了下來。
王淳邀功似的表情看在承啟眼裡,那表情讓承啟突然覺得床前臥著的是一隻大狗,衝他搖尾巴,舔他的手。這個男人皮膚黝黑,眼睛溫和濕潤,很像一隻大黑狗麼,承啟一邊想一邊試著活動了下左腿,果然,就像他說的那樣,好了。
王淳想得卻是另一件事,象承啟這樣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傷口這樣放著不管可不行,一定要包一下,身上好像有金創藥來著……他邊想邊往懷裡摸,這細微的動作立刻引起承啟的警惕,立時,短劍又被他悄悄握在手中了,
王淳摸出個藥瓶,對上承啟戒備的眼神後恍然大悟。他不敢在承啟麵前拔刀,四下一看,很快注意到承啟手中短劍的寒光。
他也不管這短劍是乾嗎用的,也沒想到用的時候要跟短劍的主人打一聲招呼,手一伸,承啟攥的死緊的短劍不知怎樣就到了他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