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在狂跳。
這個學武出身的人清楚自己的手勁,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會讓承啟不舒服。王淳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叫進來做這件事,隨便哪個宮女、黃門官都可以做的事,而且一定比自己按壓的更輕柔。他一邊幫承啟揉著,一邊仔細觀察承啟的神色,霧氣中的這人雙眼微合,一副很舒服的樣子,王淳心裡才偷偷鬆了一口氣。
承啟確實很舒服。
王淳的力道控製的很好,不輕不重,比他自己按壓穴位時更覺得舒服。隻顧著貪戀這份舒服的承啟卻忘了,如果王淳真的是他的敵人派來的刺客,他這樣做無疑是把自己的性命送到了敵人手中。
這名侍衛的手指還真是粗糙,這是承啟略微感到不滿的地方,他能感覺到那手指上厚厚的繭子,不過感覺倒還不壞,隨他去吧,畢竟是個武人啊。
木池中的熱氣漸漸散去,露出承啟白玉似的臉,王淳以為承啟已經睡著了,大著膽子輕聲提醒道:“殿下,水涼了。”
“唔。”經王淳提醒承啟也才發覺水確實有些涼了,他站起身,光著腳從木池中站了起來,外麵等著伺候的黃門官聽到裡麵的響動,連忙跑了進來,替承啟脫去身上的濕衣,取過一塊乾淨的綢布將他身上的水細細擦乾,又為他披上一件湖絲長袍,係好腰帶,輕聲道:“殿下,夜深了,早些睡罷。”
“你下去吧。”承啟不置可否的說道,黃門官叩了個頭退了出去,王淳也不明白這話裡的“你”是不是也包括他,正猶豫著,承啟又道:“你隨我來。”
這是王淳第二次進承啟的睡房。
承啟自己揀了一張荷葉交椅躺了,命王淳搬了個杌子坐在他身邊繼續按太陽穴,望著跳動的燭光,承啟終於開了口。
“王淳,你是出身平民嗎?”
王淳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問他這麼個沒頭沒腦的問題,老實答道:“是。”
“嗯,”承啟想了一下:“家裡……是耕種為生?”
“是耕種的。”
“你可曾讀過書?”
“不曾。”王淳老實的搖搖頭,他想起承啟那堆滿典籍的書房,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下,補充道:“我九歲就去廂軍了。”
“九歲?”承啟瞪大眼,“廂軍強征九歲的男丁?”
“不是。”王淳怕這話會給侯錄事和顧老兵帶來麻煩,忙解釋道:“家裡人口多,就去托我爹的朋友照顧,他是廂軍的操練教頭,就讓我跟著廂軍一起訓練。”
“哦。”承啟點點頭,軍隊也是他的一塊心病。建寧朝的軍隊人數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龐大,僅駐紮在京師的禁軍便有十萬餘人,各路的禁軍加起來要超過五十萬,而全國的廂軍接近四十八萬,每年空耗大量銀餉卻又不敢裁汰,生怕邊防有變,須知這些人可都是全國的勞動力啊……想到此,承啟忍不住又搖搖頭。
“如果裁汰廂軍,會如何?”承啟突然問道。
王淳這才知道承啟在想些什麼,他想了一想,答道:“要是人數少還可以,多了就……”
是啊,多了就會引起軍隊的不滿,禁軍也會擔心裁軍的事會不會輪到他們頭上,但是少了的話又有什麼用?問題依舊還存在。
“其實……”王淳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要是能讓廂軍去修橋鋪路,也行。”
修橋鋪路?承啟腦中靈光一閃,對啊!誰說軍隊就是用來打仗的?沒有戰事的時候,挖挖溝渠,開墾一下農田,這些來自於鄉間的士兵想必可以做的駕輕就熟吧?
但是這終究是一個理想的想法,承啟在不確定它的可行性前絕不會付諸行動,對於王淳的這個建議他也隻是笑了一下。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承啟問什麼王淳便答什麼。他本不擅言辭,對於承啟天馬行空的各種問題便有些疲於招架,更何況其中有些問題他也不知道答案,眼見得摻了龍誕香的蠟燭燃的隻剩下尾巴,承啟卻還在興頭上,王淳忍不住道:“殿下,夜深了,再不睡就天亮了。”
承啟這才察覺已經是三更時分,他有些意興闌珊的哦了一句,身子也懶得動,索性靠在荷葉交椅上,揮了揮手示意王淳退下,自己扭過頭去半閉著眼睛假寐。
他也確實困了,剛才問的都是他心中關心的事情倒不覺得怎樣,這一合上眼睛倦意立刻襲來,朦朦朧朧中,承啟感覺有人輕輕將自己抱起,這姿勢彆扭的讓他覺得身體就要墜下去,他連忙動了下身子把那人靠得更舒服些,那人的手臂就緊了一緊,隨後他被人輕輕放到了床上。
嘴唇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掠了過去,承啟甚至懶得因為這種事睜眼睛,那東西在他的唇上蹭了一下就迅速逃掉,承啟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站住後殿外的王淳呆呆的想著心事。
我做了什麼?我居然……他的心還在狂跳不止。那些曾經的綺念一點一點冒了出來,吞噬著他的心。最初僅僅是有問有答的說話,承啟睡著後,他擔心他會著涼,又怕驚醒他才決定將他抱過去,王淳捫心自問,直到這個時候他還不敢有任何一點多餘的想法,隻是承啟一直往他的懷裡縮,而他枕在他肩窩裡的樣子與他曾經夢到過的一模一樣。
然後呢?然後他就忘記了這不是曾經的那些旖旎香豔的夢,他的唇不受控製的落在承啟的唇上,象夢中一樣柔軟而又甜蜜。承啟一無所覺的睡著,王淳抬起頭,那張沉睡的容顏讓他反應過來這不是夢,隨後便如驚弓之鳥般逃掉了。
關於承啟的夢是埋在王淳心底的秘密,這個秘密邪惡且醜陋,讓他不敢正視。夢裡的人有和承啟一樣的容顏,那人總是朦朧著一雙眼靠過來。他們互相親吻,他將他壓在身子底下,一遍又一遍的傷害他,看那雙羞澀的眼睛逐漸變得波光粼粼。然後他會將那人摟緊,那人貓一般柔順的靠在他的胸膛上,他聽到夢中的自己對那人說,承啟,我愛你。
醒來後的王淳明白那隻是一個與承啟麵容很像的人,承啟絕不會哭,也絕不會柔順的靠在誰的懷裡,承啟是驕傲的,他高高在上,帶著睥睨天下的微笑看著掌中的萬裡江山,他的眸子絕不會朦朧羞澀,那雙眼雖然內斂沉靜,但那也隻是為了實現抱負的表象。王淳隱隱約約的知道承啟的心事,單看他每日處理政務的疲憊便能推測出幾分,他願意去幫助他,做他最忠心不二的侍衛,隻求能夠呆在他的身邊,看著他變得更加耀眼奪目。
這才是一名侍衛該有的立場,然而他卻情不自禁的親了他。
那一瞬間,夢便不再是夢了,夢這個字再也不能夠再成為他逃避的借口,王淳望望承啟睡房的窗欞,心中忍不住泛起酸楚的愧疚,若是讓你知道我醜陋內心的真實想法,你還會這樣信任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