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原本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文宗新近恩寵一名大食女奴的事情雖說荒唐,卻也很符合這位皇帝風流不羈的性子,隻是……塗了蔻丹的指甲不動聲色的敲了敲精巧的白窯茶盞,蕭妃輕輕柔柔的將禦賜龍鳳團茶送入口中。隻是不知此事純粹是偶然,還是有人在背後布下了什麼局……
“你說,”將茶盞遞到黃門官手中,化了淺妝的鳳目瞥了一眼在向皇後身邊伺候的孫姓尚宮一眼,蕭妃似笑非笑的問道:“那女奴原是鄴郡君家中一名歌伎?”
“回淑妃娘娘,正是。”孫尚宮臉上滿是憂色,“這是奴婢聽得娘娘與官家議論才知道的。便是這名歌伎,聽說……”她說到這裡,偷眼看了下蕭妃臉色,卻不再說下去了。
“聽說什麼?你直說便是。”蕭妃溫和的笑了笑,“你是知道我的,平素就是個爽快性子,最見不得這些藏著掖著的事。”
“聽說……是右仆射呂大人……將她直接送到興德宮的……”
“哦?”蕭妃不由坐直了身子,原本她聽到這消息後第一個懷疑的幕後指使人便是承啟,現下聽著居然是呂宗賢做的,心中一半懷疑,一半卻有些驚慮。
呂宗賢確實有足夠的動機作成此事,隻是他的女兒呂莞兒現在雖是承啟的嫡妻,名號卻隻封了一個鄴郡君。蕭妃不由冷笑,郡君、郡夫人這類稱號雖說在禮製上可以賜給太子的嫡妻,但在建寧朝則更多的被賜予外戚中的命婦。想出這個主意的人料想沒少費心思,居然封得如此狡猾卻又無可挑剔,若不是今日細思還察覺不到其中端倪。鄴郡君……這個封號進可攻退可守……蕭妃猛然想到不久前聽說承啟遣散身邊所有服侍的人,大婚後專寵呂莞兒的消息。難道……從那個時候起,他便開始布局了嗎?……
以呂宗賢的老謀深算,或許不會在女兒當上皇後之前涉足後宮爭鬥,但誰也不敢肯定,他見到承啟與鄴郡君夫妻恩愛,難保不會頭腦一熱出此急策。
何況這條計策對他本人幾乎可說是全無害處,承啟登基後,朝臣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這位未來皇後的父親。便是不為承啟,在皇上身邊安插一名呂姓奴婢,一來可以掌握後宮各種消息動向,二來可以保護女兒不受太子冷落,三來……蕭妃咬緊下唇,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對自己背後的新黨可以說是又一次致命的打擊。
一石數鳥,又狠又絕!
呂宗賢這條乍看之下的急策,恐怕不是頭腦一熱想出的。
但是承啟呢?他有沒有也涉足其中?聽孫尚宮的意思,承啟似乎並不知曉此事。蕭妃在心中暗暗盤算著,他是真的不知曉?還是故意做出一個姿態?遣散侍寢、夫妻恩愛表麵上看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時機實在選得恰到好處。蕭妃將手中的帕子放下,後宮爭鬥這許多年,她能得到今天的位置,便是因為她從不肯低估自己的對手,此策就算真的出自呂宗賢,李承啟想必也脫不了乾係!
若是承啟知道蕭妃的這一番心思,怕要忍不住讚歎她才是他真正的知音。
華延殿。
又是一個懶洋洋的午後,承啟正在陪莞兒下棋,二人的說笑聲不時隨風飄來,惹得周圍伺候的宮女一邊偷笑,一邊互相打眼色。
莞兒執黑先走,承啟執白不說,還要在莞兒的撒嬌威脅下讓她四目半。行至中盤,承啟不禁搖頭微笑,將白子放回棋盒:“我又贏了。”
“啊?”莞兒被棋盤上複雜的局勢弄得眼花繚亂,“還沒有到收官呢,你怎麼就知道你贏了?必然是唬我!”
“一定要走到收官才肯認輸嗎?”承啟悠然自得的靠在竹椅上,眼睛望著天邊的流雲,“大局已定,剩下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一麵說,一麵隨手拈了一枚金橘遞到莞兒麵前,微笑道:“這是江南新貢上來的,嘗嘗看?”
莞兒呆呆的接過承啟遞上來的金橘,她的目光依然落在棋盤上,口中喃喃自語:“我真的輸了?”
承啟不由輕輕一笑,道:“再怎樣看也是輸了。我下午還要去禦書房看奏折,今天晚上怕是又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要早些休息。”
“哦。”莞兒有些失望的看著他,好幾日了,也不知最近怎麼總有那麼多的國事要處理,爹爹也真是的,明明都請娘去囑咐過了,為何還不快些幫幫他呢?
東華門外,承煦坐在一頂軟轎裡,正急急忙忙的往內宮趕。
眼下已經是四月底,雖說還沒有進入炎炎夏日,但這午後的太陽一樣會曬得地麵升起騰騰的熱氣。坐在轎中的承煦早已汗濕了湖絲衫子,他從袖中抽出一柄折扇,嘩啦嘩啦的扇起風來。也不知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值得讓人連午覺都睡不成就往宮裡趕嗎?
心裡雖是埋怨,嘴上卻不敢說。承煦隻得把所有怨氣都發泄在那柄折扇上,扇扇子的手勁也就更大了些,猛扇了一會,悶熱的轎中才算透了些氣。
他今年十四歲,還沒有行冠禮,是建寧朝三位皇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因為上麵還有承啟和承康,繼承皇位的事怎樣算也落不到他身上,文宗便對他一貫縱容,學問什麼的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前在宮裡住著的時候,蕭妃對他期望甚高,把承煦管得見到她就和見到貓的老鼠一般,也就是在那些年裡,承煦才算讀了幾本書,不至於成個睜眼瞎子丟了皇家的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