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王淳頭一暈,腳下一軟,又栽到床上去了。
夜色中,聽到的是誰的琴聲?
莞兒此時已經懷有七個多月的身孕,高太後那一日的話雖讓她心中生疑,但少數知情的幾個宮人都知道此事的細節絕對要瞞緊了鄴郡君。莞兒多方打聽也始終不知其中細節,但承啟從此卻是極少見到了。
想到幾個月前還與自己恩愛如廝如膠似漆的那個人,莞兒心中一陣酸澀,問慶寧宮的宮人,宮人隻說殿下最近很忙,問殿下在忙什麼,答曰忙國事,再問慶寧宮裡可有彆的人,宮人眼神便有些閃爍,隻低了頭道再無旁人了。
高太後必然知道其中詳細,卻說的模糊,點到即止;慶寧宮的宮人必然也知道些什麼,卻含含糊糊語焉不詳;阿萊,大概也是知道的,不然為什麼目光裡滿是同情?還有端睿和清河,她們也許也知道,不肯說不過是怕自己傷心罷?
其實就算所有人都不說,心裡也早明白了。
莞兒捧著小腹,眼淚一滴一滴落了下來,落到淡綠色湖綢裁成的衣衫上,不多時便浸透了一大片。
你棄了我便是棄了,隻需你一句話我便不再跟著你,你卻為何要這樣瞞著我?
拭去了眼淚,莞兒淨了臉,描上了眉點上了唇,掃上了胭脂梳好個高高的朝天髻,插上了金鈿珠翠,她望望鏡中的容顏,雖不是沉魚落雁的天仙絕色,也是如秋桂金菊般的富貴清麗,莞兒抿緊了唇,像是下了最後決心般輕輕吩咐道:“容華,點燈。”
一名宮女連忙小碎步跑了過來,要換下那燃了一半的蠟燭台,莞兒搖搖頭,命她點起燈籠,自己手中又提了一盞玉盞銀台燈,也不多帶人,隻帶了容華一個,徑自出了華延殿。
容華跟著她,隱隱約約的知道主子要去哪,卻不敢問更不敢攔。她到底還是識大體的,二人出華延殿的時候見到彆的小宮女在旁邊她便拚命打眼色,其餘人也會意,便有跟著莞兒的,也有去慶寧宮傳信兒的,還有未雨綢繆,怕鄴郡君和太子殿下說話不痛快動了胎氣,急急忙忙去喚禦醫的……眾人各自去做自己心裡認為對的事情,卻沒一個人想到莞兒的心事。
莞兒卻似渾然不覺一般往前走。去慶寧宮的路很好認,晨昏定省的時候她便不止一次路過這處紅牆白階琉璃瓦的宮院,那時她便暗暗的記了,想著有朝一日也來這裡看看,看看夫君少年時曾住過的地方。今日到底是來了,卻是在這麼個時辰,因為這麼一個原因。
慶寧宮裡的女子,不知是怎樣傾國傾城的貌,嬌柔無骨的腰。
一陣琴聲傳來,莞兒停住了踏上石階的腳步。琴聲極悠揚,卻好似在傾訴說不儘的寂寞,一時如小橋流水月落西山般寧靜平和,一時又好似北國飄雪,落儘了又融儘了,伴著那些要對誰說的心事入了泥土再也探不到半分痕跡。
莞兒靜靜的立在石階前,竟聽得有些癡了。
彈琴的人,心裡怕也不好受。
容華見主子站住,連忙走到她旁邊,輕聲道:“郡君,今兒晚了,殿下怕是早歇了,要不……明兒再來?”
莞兒笑著搖搖頭:“都走到這裡了,何必要等到明日?”
琴聲依然悠揚。
承啟是彈得一手好琴的,她是他的妻,她知道。
慶寧宮的侍衛班直們沒有人敢攔已經懷有七個月身孕的鄴郡君,萬一出了什麼事這可是再也擔不起的罪責,一群手拿兵刃的大老爺們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女子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便從旁邊大大方方的走過,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是否該上去問一聲安。幸虧班直侍禁長反應快些,打了個眼色,立時便有人跑著去稟報承啟,另有一些侍衛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愣生生的硬是當作了什麼都沒看見。
琴聲停了,承啟已經從慌慌張張來稟報的小太監口中得知發生了什麼事。莞兒的前來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他的嫡妻,那個有著小女兒的嬌癡、羞澀的嫡妻,出身名門,有著大家閨秀風範的嫡妻,居然會在這麼一個時辰裡,不顧宮中幾百年來傳下來的規矩,夜闖他的寢宮?承啟忍不住站起身來,大步走出了後殿。
他無論如何都應該出去迎她,就憑著她的這一番膽識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