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睿第一次見到她這個溫和穩重的二哥發這麼大火,一時也慌了神,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幾圈卻不敢掉下來。比起身為皇帝的文宗,她心裡其實更畏懼這個不好說話的二哥,現在見承啟話說的極重,她方才感到後怕,正要認錯,忽然又想起此事原本是因承啟冷落莞兒而起,心中頓時備感委屈,忍不住回嘴道:“我夜闖禁中自然是失了皇家體麵,你和這個人鬼鬼祟祟的事,難道就不羞羞臉了?”
“你說什麼?!”心病被端睿戳了個正著,承啟臉上立刻紅一陣白一陣,好容易才定下心神,惡狠狠的剜了王淳一眼,回頭望向端睿,聲音倒平靜了幾分,“這話是從何說起?”
“反正有人告訴我……”端睿絲毫沒察覺到承啟的心緒變化,猶自嘟囔道。
“笑話,那些話宮人們傳來傳去倒罷了,你是公主身份,聽到了不說沒聽到,還敢學舌?”承啟不屑的冷笑了一下,“看來最近真是對你疏於管教,回去以後,將《女誡》用心抄一遍,三日後我要親自查你!”
他卻是知道這妹子性格最是倔強,絕不肯輕易服輸,說這話是要故意激她供出背後傳話的人。
端睿果然中計,不服氣的嚷道:“哪裡是宮人說的!明明是承康告訴我……啊!”
一句話未說完,突然才想起承康當時千叮嚀萬囑咐,要她萬萬不可再對人講。可惜話已出口,再想收回已經晚了。
“承康?”承啟眯起眼睛,笑得狐狸一般,“他是怎麼說的?”一邊笑,一邊撥開遮住端睿臉頰的發絲,“你對我講實話,我就不罰你抄《女誡》了。”
端睿見這次死活也瞞不過去了,隻好咬咬牙,把那一日承康在潘樓大街上遇見承啟,承啟差點被馬掠倒,王淳救他,二人形容曖昧的事情吞吞吐吐說了一遍。好不容易講完,見承啟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端睿不禁心中咯噔一下,默默念道:“現在這樣子大概就是書中常說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三哥啊三哥,以後他要是去尋你的晦氣你可莫要怪我,隻能怪你自己先大嘴巴……”
又想了一想,覺得光供出承康恐怕還不足以讓二哥饒過自己,隻得狠狠心,將莞兒去世時她心中如何難過,聽到承康講到承啟喜歡彆人的事後如何憤怒,如何去大街上尋王淳的麻煩,如何誘他到荒野,如何設陷阱又如何被抓住的事也索性一並說了,末了偷偷看了承啟一眼,見他神色平靜,才輕聲道:“反正我質問大個子這事的時候,他說他喜歡你,聽說莞兒姐姐去世他眼圈還紅了,然後瘋了一樣非要今天來見你,你們之間還是很奇怪……”
承啟狐疑的目光轉向王淳,王淳立刻紅著臉低下頭,那模樣不用問也知道端睿說的是真話了。
“然後你們就一齊闖宮門?”承啟挑了挑眉,“十九娘,你是金枝玉葉,父皇最多是訓斥你幾句禁足幾天。可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會因為這件事送了命?”
他故意把王淳的性命和端睿的錯事連在了一起。承啟心裡明白,若是端睿沒有恰巧替王淳扛下擅闖宮門的罪名,王淳此時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但現在更棘手的問題是當文宗和高太後知道此事後,細問之下必然會將王淳這個名字與之前的流言聯係到一起,他身為流言的另一位主角自保尚不容易,又怎麼可能出麵去替王淳求情?恐怕他越求情王淳死的越快。承啟也是萬不得已才想到利用一下這個單純愛闖禍的十九娘來保王淳的性命。
“啊?會嗎?”端睿大吃一驚,她顯然沒想到明明她已經扛下了全部罪過,為何這名莞兒姐姐的“情敵”還會因此死掉。她去找王淳麻煩完全是一時衝動,抽了他頓鞭子後那怨氣也幾乎消了個一乾二淨,又見承啟對他絲毫不袒護,心裡也有些後悔自己莽撞。現在聽到二哥說的如此嚴重,她本性純良,立時便替王淳擔心起來。
“會嗎?!”承啟一臉你怎麼這麼笨的神情,“你不要忘了,你是公主!他是什麼?他是外臣!一名武將和公主不明不白的攪在一起,父皇會怎麼想?婆婆會怎麼想?朝中大臣們又會怎麼想?他若不娶你他便隻有死了才能證明你的清白!”
“啊?!”這次輪到王淳大吃一驚,“會……會嗎?!”
又一個笨蛋!
承啟不去理他,繼續添油加醋道:“你可要想好。若是想嫁他,我可以出麵去替你向父皇和婆婆說明,若是你不想,那不如今夜便殺了他。”
王淳很識趣的閉嘴了。
喜歡的人當著自己的麵,和他的妹妹一臉認真的討論要不要殺死自己。王淳再傻,也能感覺到這其中的不對頭。
“這……”端睿不出所料的中了圈套,她一雙眼睛上下打量王淳許久,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嫁給他,她看王淳一眼王淳心裡便抖一下,若不是承啟嚴厲的目光示意他閉嘴,他恐怕已經開口拒絕了。
想了許久,端睿皺起眉搖搖頭:“我不要嫁他。”
承啟一挑眉:“為何?”
“他和我講他不會娶妻,我乾嘛要自討沒趣?”端睿皺著眉,“不過我也不想他因為我做的錯事就被殺頭。”
“那?”見妹子上鉤,承啟故意試探的問道。他心中早有打算,卻不肯由自己親口說出,隻是不停引誘端睿繼續說下去。
“我去和父皇和婆婆認錯,此事就是因我而起,與王淳無乾。”端睿一昂頭,眼睛亮晶晶的寫滿了堅決,頗有些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氣魄。
承啟笑著搖搖頭:“傻妹子,你這樣說父皇和婆婆哪裡會信?隻會當你袒護他,到時候不但保不了他的性命,連你也有不是。何況你今日這副模樣是許多人都看到的,若沒有特彆的緣由又豈能說服婆婆?”
端睿想了一想,也覺得自己的解釋實在蒼白無力,隻聽承啟又溫言道:“事情經過隻有你、我與王淳三人知道,你不如說是去東門外遊玩,遇到歹人行凶,恰好有殿前司侍衛路過此處將你救下並送你至東華門,後麵的一切便都說得通了。我再幫你從旁邊斡旋,想必父皇和婆婆也不會為難你什麼。”
端睿將這番話又細細推敲了一下,也覺得與自己經曆的事情似乎並沒多大差彆,不過是換了個說法而已,而且也能掩飾今日所有過錯,二哥肯幫忙還能省去父皇一頓教訓,想了幾遍都是有百益無一害,當下便欣然應允道:“那便如此,一言為定!”又不放心的看看王淳,“你記下了?若是對質可不要說錯啊!我不想嫁你的!”
王淳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著兄妹二人從劍拔弩張到其樂融融一副手足情深的和諧模樣,見端睿問他,隻得迫不得已的點了點頭。
端睿心滿意足的笑得燦爛,承啟見目的達到,也心滿意足的笑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夜也深了,快叫宮女伺候你梳洗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去父皇和婆婆宮裡認錯呢,不然若是讓他們先知道了,你又要挨罵。”
書房的門隨著端睿離去時輕快的腳步哢嗒一聲將漫天的星光與月影擋在了外麵,承啟轉過身,對著同樣灰頭土臉的王淳微微一笑:“現在,該我們來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