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一箭,兩騎終於拉開了些許距離。王淳擔心那名刺客有同黨在附近埋伏,更不敢稍作停留,連忙趁著對方落馬之際狠抖韁繩,瘋了似的向東南方馳去。
也不知跑出去多遠,眼見得天色越來越暗,地勢也越來越高,他□□的坐騎有傷在身,經過這一番猛跑此時已是眼睛凸睜大口喘著粗氣,眼看隨時都會倒地而亡。王淳見狀愈發著急,跑了這半天顯然是往大熊山深處去了,這一片山林雖比不上太行山脈起伏連綿,卻也頗深不可測,加上這一路都未見人跡,不知敵人埋伏在何方不說,更不知應該如何脫身,若這畜生死掉難道要靠二人一雙腳量出這林子?他正要再給坐騎一腳,忽然聽到承啟氣若遊絲的開了口。
“停下吧。”
承啟已是暈到了極限,他這一路上狂嘔了數次,將出娘胎以來吃過的所有東西都嘔了出來,此時胃中再無可吐,隻不停趴在馬背上嘔酸水。方才王淳隻顧得上逃離險境,哪裡顧得及他這毛病?此時才發覺這人臉色發白,平時整潔的模樣無影無蹤,身上、衣袖上全是一片一片嘔出的汙漬,王淳連忙停了馬,扶著承啟從馬背上下來,摻到一棵樹下伺候他坐好,也不等他吩咐便將臟了的衣物一件件脫下。他解衣服解得多了手法倒是極熟,不多時便將承啟剝的隻剩一件白色罩衫。看看終覺得不體麵,又怕這人臉皮薄緩過神來拿自己開刀,連忙脫下自己的外袍替他穿上,待他弄完這些承啟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半睜著眼睛看了一眼那匹摔倒在地上口中猶在喘著粗氣的馬,勉強撐起身子道:“這畜生不行了。”
王淳正為他擦拭身上其餘臟了的地方,聽他如此說也不解其意,隻嗯了一聲算作是回答,手上的動作卻一直沒停下。
“我渴,也餓。”
王淳抬頭看看承啟,此時天已接近全黑,黑暗中除了一雙半眯著的眼睛,他看不清承啟的表情。
“我去附近找找有沒有水源。”
承啟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
“把那畜生殺了吧。”
不用他再說,王淳也知道“那畜生”是方才馱著他們脫離險境的馬兒,他正在擦拭穢物的手頓時僵住了。
“它受了傷,又跑了這些路,死掉是早晚的事。”感覺到王淳的猶豫,承啟繼續平和的分析道,“那刺客的目的還不清楚,也不知他有多少同黨。若此事是一個陰謀,那些人早晚能憑著血跡找到此處……馬是不能騎了,接下來的路我們必須自己走。”
他從靴子一側摸出一把精致的短劍,看了一眼,才塞到王淳手中。
“去吧,我渴。”刻著花紋的劍身在月色下閃耀著冰冷的銀光,淡漠的竟有些刺目,劍是好劍,未近前已是帶來一陣寒風。接到這柄做工精美的凶器,觸手的寒意令王淳的手不由顫了顫。
“我可以背你走。”
這話剛出口就看到了承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笑容,似乎在嘲諷他這個天真的、不經大腦的建議。王淳看著承啟將短劍從自己手中取回,又見他勉強撐起身子走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馬兒身旁,月光下的人影衣袂飄飄,身形依舊是當年初見時那神仙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接下來的舉動卻殘忍有如鬼魅。
之前也不是不知道這人是個什麼脾性,但卻怎麼也想不到這副模樣才是最真實的他。
那匹馬似是知道死亡即將來臨,倒在地上的巨大身體卻再無辦法移動,隻得睜著一雙溫潤的大眼哀求般的望著走近的承啟。
王淳的心跳的越發急了,他扭過臉去不忍再看,馬兒溫熱的血液會濺得那人一身吧?再無衣物給他換了……手持冰冷短劍的承啟,一身血腥的承啟,殘忍無情的承啟……王淳呆呆的看著自己腳下,大熊山植被茂盛,綠色的草叢及樹木觸目可見,在這最接近土地的地方盛開著一種不知名的白花,在這陽光難以穿過的樹林中正頑強的開了個漫山遍野。
弓箭、皮囊以及一些零碎的雜物落在了他的麵前,將那幾朵白花砸了個稀爛。一雙腳踢了踢正蹲在那裡垂頭喪氣的王淳,王淳呆呆的抬起頭,承啟正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的注視了他片刻,似是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
“算了,我不殺它了。”
“真不明白你。”在王淳身邊坐下,承啟並沒有如往昔一般靠在他身上撒嬌,“不過是個畜生,何況它本來就快死了。”
王淳搖了搖頭,他不想和承啟解釋什麼。承啟沒有殺這匹對他們有恩的馬,這很好,他的心裡到底還是有一點柔軟的東西在啊……就是這一點柔軟讓王淳突然有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