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
“來。我背你走。”
“蠢材。”承啟也跟著站起來,拍掉身上的草屑泥土,“我有腿。”
月朗星稀,承啟抬眼望去。東南方向,一棵高聳的杉樹立在高高的山坡上,那裡,是他一開始便認定的“生門”。
同一時間。
獵苑的金帳中此時已是亂成一團了。
太子失蹤的消息早在幾個時辰前便傳到了文宗處,派出去尋找的侍衛一隊隊的去,卻隻順著血跡找到了打鬥的地方和兩匹倒斃的馬屍,太子殿下仍舊不知所蹤。跟隨承啟的獵手們也說不清楚什麼時候才發現殿下的馬沒有跟上來,更兼同行的各獵手之間彼此並不知姓名,也辨不清刺客何時混跡其中。一向脾氣極好的文宗聞言勃然大怒,已是發了好幾次火,眾侍衛人人噤聲,隻盼著有哪個未歸的隊伍能帶回些最新的發現。
承康此時已經平安回來,承啟失蹤、有刺客混跡於獵手隊伍中的事情令他格外震驚。見文宗及諸人如此,承康定一定心神,大著膽子建議道:“父皇,眼下天色已晚,獵鷹受視線所困難以探察,且山林中樹木繁茂,臣恐有刺客餘黨混跡其中。不如先緩一緩令諸侍衛養好精神,明日天明再行搜山。”
見文宗沉吟不語,承康咽口唾沫,又小心翼翼道:“眼下隻搜到倒斃的馬屍,二哥仍未有蹤跡,料想應無大礙……”
話未說完便看到文宗目光閃過一抹犀利,承康嚇得連忙低下頭去,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哼……他是朕的儲君!刺客想要他的命也沒那麼容易。”文宗的語氣中除了隱隱的擔憂竟有一抹傲然,“隻是此事雖事出突然卻布置周密,顯見得有人在幕後操縱,朕隻擔心這是賀蘭人陰謀!”
賀蘭人?!承康腦中電光急閃,一想到有可能是賀蘭人擄走承啟,後背也禁不住冒出絲絲冷汗。此時他才明白文宗為何如此憂心忡忡,承啟若真是遇刺身亡一了百了,建寧朝大不了再換一個皇子做儲君,天下依舊安定;但若被賀蘭人擄去當人質,無論是礙於國家宗族的體麵還是礙於儲君性命,建寧朝與賀蘭族之間都必將有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到時候苦難的怕還是這諸多百姓。
身為儲君,有時候活著的後果比死了更可怕。
這道理承啟應也明白。
所以他才棄馬而行,一路上想必他曾做過各種隱藏行蹤的措施,是以一向善追捕圍獵的獵犬在遇到馬屍後便再也尋不到他的蹤跡。
鵝蛋一般皎潔的上弦月,被一片不知從何處吹來的烏雲遮住了。
冰涼的雨滴落在了承啟與王淳的臉上。
黑暗的山林和逐漸泥濘的路並沒有阻擋二人前行,王淳在黑暗中具有與生俱來辨識方向的能力。走了這許久山路他還好,自小練武,腳下早長出一層厚繭倒也不覺得怎樣。承啟一貫養尊處優,長這麼大行走全是坐轎,連騎馬亦是不得已才為之,此時雙腳早痛得失去了知覺。他性子極好強,兼因為馬的事和王淳暗暗賭氣,腳底再痛也不肯多說一句,何況黑夜裡隨風擺動的樹木陰影和偶然看到的野獸眼睛更令他膽顫心驚。承啟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影子不去多想種種可怕的事情,一雙眼隻盯緊前麵王淳的腳步,可他這半日來水米未進,視線早因為雨水變得模糊,腳步亦開始綿軟無力,加上山路泥濘不堪,承啟腳下一滑,一個趔趄便向旁邊歪了下去。
王淳正在前麵專心致誌的撥開草叢尋找落腳處,聽得身後有響動連忙轉過身去卻發現空無一人,跟在自己身後的人已不知所蹤。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失去承啟的恐懼瞬間占滿了他的全部思緒,王淳幾乎是本能般瘋了似的往回跑,邊跑邊朝著黑漆漆的山林放聲大喊:“承啟?!”
“這裡……”一隻白皙的手像從地底伸出來一般出現在他的麵前,承啟身上早已滿是泥濘,王淳連忙將他一把拉起來,一摸之下才發覺他的身體竟是從內到外的冰涼,嚇得他忙將他一手摟進懷中,騰出一隻手拚命摩擦他的胳膊,試圖為這具冰冷的身體帶來一些暖意。
隻是這身體被濕透的衣服緊緊包裹著,任王淳如何努力還是暖不起來。
“找個地方避雨吧。”雨越下越大,雨水沿著頭發、臉頰流下來,濕漉漉的頭發混著雨滴早模糊了王淳的視線,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試著向承啟建議道,雖然他也不知在這山林中能否可以找到一處避雨的地方。
“嗯……”承啟累極了,也餓極了。好大一場雨嗬,能洗去這林中全部血跡與人的味道……不管那刺客是誰的人,再想尋過來怕就難了……他唇上露出一抹微笑,在王淳的懷中緩緩合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