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淳看了他一眼,放開摟著他的胳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筋骨,才不疾不徐的答道:“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吧。”
“這麼遠?”承啟皺起眉不再說話,也不知是不滿那溫暖懷抱的離開,還是在為這遙遠的路發愁。
王淳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
他心裡湧起一股將他帶走的衝動,離那宮廷越遠越好。王淳知道承啟一定有辦法脫困,雖然這辦法他不知道,但承啟一定知道。他卻自私的希望他永遠也回不去,希望他的身邊永遠都隻有自己一個人。一旦回到那個環境,一旦再穿起杏黃色的衫子,一旦身邊又出現了如眾星拱月般的諸人,不知他是不是還會再依賴自己這顆小星星?
他歎了口氣,這個念頭太自私。而且,即使他帶走他,他想必也不會快樂。
“還要朝東南走嗎?”東南,是承啟給他的唯一提示。
承啟卻沒有馬上回答他這個問題,停了片刻才道:“依你看,潛伏的刺客共有多少人?”
王淳搖搖頭:“一路上就遇到一個,不知道還有幾個。”
“不會少於八人。”承啟冷冷一笑,取過一根鬆枝在地上隨手畫了起來。
“這個計劃很周密,而且我擔心它針對的未必隻是我一個人。”樹枝在地上畫了四個人形,應分彆代表他們父子四人。承啟指著其中一個繼續說道:“試想如果我不是用這種方法挑選隨從的獵手,對方又如何敢確定我的獵隊中可以混入刺客?”
“因此,犬獵手、鷹獵手中都應有刺客混入,連侍衛隊也未必能乾淨!”承啟一麵畫,一麵繼續道:“如果想要每個獵隊中都有刺客並且保證刺殺的成功,八個人是最低的數字。而且承煦今天沒有來……這個變故巧合的令人生疑嗬……”
“假如對方不知這個變故。這種選擇隨從獵手的方法應至少能有四名刺客混入我的獵隊。”輕輕一笑,承啟在一個人形旁寫了個四字,繼續道:“可是一路上隻出現了一名刺客,剩下的人在哪裡?”
他似是在問王淳,卻又似在問自己。
“當我遇刺後,刺客一擊不成,我可能會有四種脫險方式。第一,追上隨從獵手要他們保護;第二,往回程的路上逃,逃回金帳才得平安;第三,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第四,慌不擇路。”在人形旁畫了四條線,承啟繼續分析:“不難想像,會有一名刺客混在隨從獵手中等待第二次刺殺機會;一名刺客在回程的路上等著我,當我人困馬乏自以為脫離險境的時候突然出現,這樣刺殺的成功率會更高些……也就是說,真正的刺殺會在這兩個人身上。而剩下兩種方式,對方應很清楚我不可能在路上留下任何泄露行蹤的標記,我要麼死於那名刺客之手,要麼在這大熊山中失去方向……算來算去都隻有死路一條。”
王淳流下了冷汗,在遇刺的瞬間便能想到這一堆東西,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
“所以我要你往東南方走,這做法看似慌不擇路,實際上……”承啟淡淡一笑,“你有沒有注意到一路上地勢越來越高?我們一直在往大熊山山頂走,那裡有一棵很高的杉樹。父皇他並不傻,在得到消息後他一定會猜到我的意圖,天亮後必有禁軍來搜山,杉樹附近就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黎明時分,天空終於放晴了,幾乎所有人都出了一口長氣。
八千禁衛軍數目雖多,但若想搜遍這大熊山無疑是大海撈針,真找到承啟怕也隻能替他收屍。文宗對著地形圖幾乎盤算了一夜,此時已拿定主意,指了幾個地點命諸都值守帶人去搜查,自己則坐鎮金帳靜等消息。
端睿帶來的消息被這位建寧皇帝一力壓了下來,這並不是說他不信任自己的女兒,實在是此事太過嚴重,在一切都未水落石出前,他的任何決定都會帶來可怕的後果。文宗坐在金帳中,再一次細細看了一遍大熊山地形圖。登基十七年,大小事情也見過幾件,這種骨肉兄弟之間為了皇位爭鬥的事情也並不陌生。文宗輕輕搖了搖頭,他替承煦感到悲哀。雖然此事的主謀是他的母親,但承煦必會因此受到牽連……
※※※
似是受刺客事件的影響,文宗的金帳附近駐守著兩千禁軍,京師附近尚有兩萬駐紮,可謂防守嚴密。
承煦帶著五十餘名衛士,騎著馬急急而來,在未接近金帳卻被守衛的禁軍攔下了。
自然早有人報給大賬內的文宗:“陛下,禮國公來了。”
“讓他在帳外候著!朕就先不見他了。”文宗輕輕歎息一聲,心中也有幾分黯然,畢竟都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又有哪一個做父親的願意看到兒子被卷入這種事中來?!
“遵旨。”
距文宗的金帳不過半裡。
承煦和他的屬下都已下馬,身後的一批侍衛與禁軍正在僵持中,承煦正不明所以,遠遠的卻看到承康騎著一匹黑馬馳了過來,他心裡大喜,忍不住高呼:“三哥!”
“四弟,父皇說不想見你。”承康在他麵前停了馬,同情的望著似乎還不知情的弟弟。
“為……為何?!”似是明白了些什麼,承煦的手不由抓緊了馬韁。
承康歎了口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看著承煦瞬間慘白的臉,索性將話說的更明白些:“蕭妃的主意,已經傳到父皇耳中了。”
話音未落,承煦已跌下馬來,聲音極度慘烈:“我便是來告知父皇此事的啊!三哥!三哥!看在小時的情分你帶我去見父皇!我……我要跟父皇解釋啊,三哥!”
承康想了良久,才十分為難的開了口:“你隨我來吧!隻是父皇是否肯見你,還要看你的運氣。”
一眾人來到了金帳附近。
承康下了馬,先去和文宗稟明此事。片刻後又出來,沒有再說一個字,隻是搖了搖頭。承煦此時早已命人將麻繩縛住自己手臂,淚流滿麵的跪在塵土中,不敢抬頭看金帳一眼。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
將近午時,一個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影終於從金帳中走了出來,在承煦麵前站定。憑著那雙金黃色的鞋子承煦已經猜到了此人是誰,他連忙抬起頭,睜著已經哭腫的雙眼啞著嗓子泣道:“父皇……”
文宗歎了口氣,低下頭看著跪在黃土中的兒子,還未及開口,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羽箭又急又快,竟準確的射中這位建寧皇帝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