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陂春水繞花身,身影妖嬈各占春。
縱被春風欺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
——北宋.王介甫
蘭薰閣南麵的杏岡上,三月春風中那些如錦似霞的杏花此時早已開敗,再不複往昔的美景。這些杏樹與翠竹似乎也知道炎夏已過,水榭環繞的蘭薰閣用不到它們帶去清涼,也開始陸續卸去枯黃的葉子以待來年春至。
來年……春至。
蕭妃獨自一人站在略嫌空曠的中廳裡,她奇怪自己為何會偏愛這種豁亮寬敞的大間房屋,可以將一切一覽無餘的感覺、然後掌控在手中的感覺她曾經是如此渴望……可今天這屋子卻冷清寂寞的可怕。
承煦……想到自己的兒子,蕭妃的心也終於開始感到刺痛。一向懦弱的兒子居然會如此大聲的反對,然後瘋了一般的離開,他會去告發自己嗎?他畢竟是她的親兒嗬……儘管理智拚命在說服,但女人天生的直覺卻讓她心中浮起近乎絕望的擔憂。承煦是她的兒子,她一向知道他懦弱的性格,也知道他其實不那麼適合去做這個皇帝,但生在皇家的男兒不做皇帝又能如何?難道真的去做國公嗎?有幾個國公能有好下場?他們哪一個不是早病早夭?就算本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那個虛偽的李承啟又哪裡是什麼易與之輩?扶助承煦登上那個位置難道錯了嗎?須知隻有那個睥睨天下的位置才最穩妥也最安全啊!可誰想這許多年鋪墊下來,連親生兒子也棄她而去……蕭妃望著自己白皙纖細的手腕,它們也曾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曾叱吒風雲,隻是如今一切已經全變了……
蘭薰閣外,奉承啟命令來□□蕭妃的王淳卻與另一名張姓將領僵持上了。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蘭薰閣禁止閒雜人等出入!”王淳的聲音中氣十足。他確實是接了承啟手詔,也不怕被人說成假傳旨意。在王淳心裡,蕭妃與禮國公謀逆的事情僅憑端睿的一麵之詞和一支不知何方射來的羽箭根本算不得證據確鑿,在查到其它謀逆證據之前,蕭妃還是蕭妃,還是大行皇帝生前最寵愛的妃子,怎能因為先帝去了就不由分說將罪責都推到她的身上?這種落井下石的做法令王淳十分鄙夷,語氣不覺也執拗了起來。
張姓將領卻是奉了樞密副使吳均的命令,來蘭薰閣搜捕奸臣黨羽的!他也是個武人出身沙場將軍,性子一貫魯莽,哪裡有王淳這種憐香惜玉的心思?況且樞密副使命他搜捕奸臣黨羽,做得好了這自然是個加官晉爵的好機會!在五品官的職位上呆了許久,他頭上這頂烏紗早就想換換了。
可歎出師不利,遇到了個如此不識好歹的殿前司翊衛郎。
一方非要進,一方非不讓進,僵持了半個時辰,張大人終於惱火,他征戰沙場許多年哪受過這樣墨跡的鳥氣?當下瞪圓眼睛,胡茬都氣得一跳一跳的,喝道:“你百般阻攔難不成是給奸黨爭取時間逃脫?莫非你也是奸黨一夥?”一麵說,一麵手臂一揮聲如洪鐘:“來人!將這些反賊與本官拿下!”
被他這麼一攪合,王淳也急了眼,當下也厲聲喝道:“張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難道不知圍逼後宮形同謀反?!且爾口口聲聲說搜宮捕人擒拿奸黨,且請問,證據何在?詔書何在?!”言罷,也抽出腰間所佩刀劍擺出一副迎敵的架勢。他身後諸士兵見長官如此,亦頗有默契的彎弓搭箭,箭尖對準了張姓將領。王淳見此心中稍安,方道:“下官奉太子之命護守蘭薰閣,若張大人仍要一意孤行,少不得要說聲得罪了!”
“你……”張姓將領氣得一時語塞,他是得到命令後匆匆而來,隻想著立了頭功好要封賞,卻忽略了這個詔書的問題,心中也自覺理虧。且看這陣勢若真硬碰硬少不得要打個兩敗俱傷,倒讓奸黨看了笑話……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個小黃門滿頭大汗飛馳而來,見到張王二人劍拔弩張的樣子也略略吃了一驚,也不多問,從袖中取出一份詔書,高聲道:“信國公李詔:諸將護守蘭薰閣,不得驚擾!”又另取出一封信來,高聲喝道:“殿前司翊衛郎王淳何在?!”一邊用目光在眾人臉上挨個掃視了一番。
王淳連忙將刀插回腰間,出列答禮。小黃門將他略略一打量,將手中書信遞到他手上,道:“殿下親筆,請王大人看過後複信一封交小人帶回!”
王淳心中十分疑惑,他出生到現在全部會寫的加起來也不過李承啟三個字,也不知承啟是要玩什麼把戲,居然想到要他的手書,一麵想一麵忙將信接到手上,撕破蠟封,粗粗一看便皺緊了眉,才接過旁人遞上的紙筆,刷刷幾筆立書而就,又將信按原樣疊好,用蠟封上遞回給小黃門,不發一言退下去了。
“也就是說……張司朋最後也沒進得蘭薰閣?”忙碌了整整一天,洗去滿身的塵埃,脫去縗衣後的承啟根本沒有時間去儘為人子該儘的孝道——自有禮部官員去操心這些事情,如何解決眼下的問題才是他最該做的。
“沒有,王大人與他一番對答後,他隻得離去了。”一名武官打扮的人畢恭畢敬的回道。
“蕭妃呢?”
“蕭妃娘娘還在蘭薰閣候旨。”那武官猶豫了一下,又道:“據小的一個親信回報,蕭妃娘娘得到殿下回來的消息後,就已經遣散了蘭薰閣裡平時侍候的宮女黃門官。這整整一天,也未見那邊有什麼閒雜人出入。”
承啟沉默良久,才點點頭:“知道了。”
那武官見太子殿下並未再細問,心知這裡已經沒他什麼事了,方施禮退下。
那個人嗬……想到下午從王淳那裡收到的那封複信,承啟不由苦笑了一下。王淳什麼都好,忠誠、義氣、善良,隻是也太忠誠太義氣太善良了……他輕輕展開手中幾乎已經捏的稀爛的字條,白紙黑字,歪歪扭扭卻筆筆有力,一看就是那個莽夫的字跡,上麵僅僅回了他一個字——不。
命他去暗殺蕭妃,果然是錯誤的。
歎了口氣,承啟披上縗衣,不管如何,有些事今天夜裡一定要解決,用王淳做這種事是他這個決策者的失誤嗬……倒也怪不得那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