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永平迷案(一) “……癸醜晨,……(1 / 2)

江山多錦繡 貓圖案 4938 字 8個月前

“……癸醜晨,帝崩於京郊禦苑,年四十又六。諡曰體元顯道法古英武聖文神德皇帝。永平興國初年四月乙卯,葬永安陵…… 妃蕭氏從死者,諡曰欽成賢妃……”

——《文宗本紀》

“梆、梆、梆。”

三更時分,梆子鼓清脆的聲音再一次回蕩在寂靜的深宮中,福寧殿值夜的小黃門官正困的一下一下雞啄米般不住的點頭,被這梆子聲一驚,手一鬆,手中的照明燈籠撲的一下掉到白玉石台階上,燭光在裡麵晃了晃,到底滅了。

額頭上立刻挨了毫不客氣的一榧子,小黃門官有點委屈的抬起頭,正對上黃門院班值守公公掛著怒氣的臉。

“小東西!貪睡不說還弄掉東西,若是驚擾了官家看卷宗,你摸摸你自己有幾個腦袋!”罵完了,負責福寧殿值夜的張公公看看自己這個小屬下實在是困的撐不住了,歎口氣,“你下去睡吧,下次記得勤謹些!要是倒個茶水、換個蠟什麼的都讓官家自己動手,要你們何用?”

他口中的“官家”便是建寧朝的太子殿下李承啟,如今永平朝的在位皇帝。

小黃門官扁扁嘴爬下去了,張公公揀起滅了的燈籠重新點燃蠟燭,看看福寧殿書房中透出的燭光,心裡悄悄搖搖頭。

早就知道這一位是個胸中有大抱負的明君,隻是……也太勤勉了。

奏折卷宗那是要一份份細看的,份份還都要朱筆批閱;三更睡五更醒更是家常便飯,早朝、殿上議事自登基來沒有哪一天漏了的,無分寒暑;就是下了朝也要在禦書房裡將那些元老重臣們留下再仔細商議……一日一日連軸般的不得休息。張公公在旁邊冷眼旁觀著,隻覺得官家的身子似乎又清瘦了,兩頰也凹下去不少,這副樣子若是讓太後見到,八成又要說官家身邊伺候的人不儘心,但若是當真去勸,官家又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哪裡肯把這些話聽進去?下人難做喲!

燭光下,承啟正皺著眉,細細看一份兩浙路遞上的關於興農田水利的折子。

興農田水利本是好事,澇時儲雨旱時救災,若是得力黃河流域的洪災將被很好控製,下遊地區也不用再擔心旱季無雨。承啟曾同三司使杜醒仔細商討過在兩浙路試行農田水利法的方案,也曾擬出一套臨時的法規,但法令未行反對的折子就遞上來了,看兩浙路總督宋韋喬的意思這農田水利在兩浙路竟是興不得的。

這折子上的話句句有理,說新的措施僅在北方試行過,南方氣候、水土與北方不同,種種利弊也不相同……承啟不由皺起眉,這折子上的話究竟是實話,還是為了保護舊黨利益而寫成的表麵文章?

若是有人能替我去看一看這民間真實情況,那該有多麼好?

就這麼一出神,倦意便趁機襲了過來。承啟扔下折子,將身子靠在荷葉交椅的椅背上慢慢合上眼睛,頭又開始痛了……就休息一會吧……朦朧中似乎有一雙帶著粗繭的手正小心翼翼的幫他揉著太陽穴位,舒服且貼心。承啟心中一驚忽然睜眼,蠟燭已燃掉了三分之一,書房裡空落落的哪有第二個人在?

那個家夥!

賭氣似的拿起奏折,掃了一眼,承啟將它放到了右手的金黃匣子中,留待明日與杜醒、呂宗賢等人商議好了,或是問問兩浙路的其它官員再做決定罷!宋韋喬是先帝欽點的狀元,極有才學,他的意見是值得仔細考慮的。

批完最後一道折子,承啟直起身來略略活動了下微酸的脖頸。這個動作好似一個暗號,服侍他慣了的張公公立刻知道,官家這是要沐浴了。

打慶寧宮就開始伺候承啟的他熟知這位官家沐浴的習慣,也不待吩咐便自作主張的吩咐小黃門官將大桶的熱水、花露漚子送了進來。看著熱騰騰的清水被倒入木質浴池中,張公公心中一陣輕鬆,若不是還有這麼個大體力活兒等著,外麵伺候的人其實都可以去睡了。

官家沐浴時,是從不愛有人伺候的。

悄悄掩上門,張公公對門外眼巴巴候著的小黃門官們努努嘴:“無乾的人都睡去吧!記得待會收拾手腳輕省些,莫要驚擾了官家。”

小黃門官們答應著下去了,張公公最後看了一眼掩著的殿門,確定今夜如往常一樣官家不會再有什麼吩咐後,也自行下去休息了。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承啟才終於放鬆下來。他慢慢縮入溫熱的清水中,任它們將他環繞包裹著,……很累,雖然每日處理的政務與登基前大同小異,卻不知為何一天比一天更覺疲憊,若不是那個從幼年起便堅定的決心像黑暗中的一抹微光一直引著他向前走,這種日子還不知能撐多久。

躺在漸漸變涼的水中,承啟看著自己的黑發像魚兒一般在水中遊動,泛起一圈圈的波紋,似乎要為他沉悶的生活帶來一點童趣一點生機。承啟將它們沿著耳鬢捋順,隻有在這種不被政務煩擾的時候,他才能分出一點心神,去想一想那個曾為他的生活帶起波瀾的人。

四個多月了。

登基以後諸事繁忙,忙了個天昏地暗,卻有一半是刻意,與那個人不知不覺竟有這許多時間未曾見過了。

他的諸率府侍禁衛,他的殿前司翊衛郎。

水,開始涼了。

承啟從水中站起,取過旁邊疊放整齊的鬆江棉布慢慢拭淨了身子,換上一件白綢罩衣,嘴角抽動了一下,笑容裡帶著幾分寂寞。

不就是……一名侍寢嗎?!努力將王淳的溫柔拋到腦後,他走向那張獨屬於他的床榻。繡工精美、布料柔軟的被褥正安靜的躺在那裡等著服侍這位年輕皇帝入夢,溫柔恭謹卻冷冰冰的沒有絲毫人氣。

縮在被子裡,承啟咬著牙根想著心事。現在已是夏末,萬籟俱寂的夜裡,連吹過紗窗的風也帶著沁人心脾的花香與涼意,但他卻感到渾身煩躁,頭很倦身子也很累,卻就是睡不著!

難道是太久沒有□□了?畢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身子,積蓄了精力也是正常……要召人侍寢嗎?出上一身熱汗,然後摸著那些絲滑柔軟的身體沉沉睡去?然而剛剛沐浴完……一想到那些黏膩的汗水帶來的不潔感,承啟不由皺起好看的眉毛。算了……侍寢的事明天再說罷!出一身熱汗後再清洗乾淨恐怕就要四更天了,明日還有早朝……

然而還是睡不著!

這一整夜,承啟就在各種各樣的想法中搖擺著,猶豫著,白天的政務也趁機過來湊熱鬨,原本逐漸理清的思緒又被繞了亂七八糟。他迷迷糊糊的睡著,醒著,偶爾還做一兩個不明所以的夢,夢到幼年,夢到學琴,夢到下棋,夢到莞兒和文宗……那似乎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滿園子的鮮花盛開著,碧藍澄澈的天空中有大大小小的風箏飛舞,那些熟悉的人在他的身邊笑著跑著滿臉愉悅,而他隻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們快樂。莞兒,似乎是莞兒,將風箏的線軸遞到他的手中,似乎是要他將那風箏放得更高,他抬起腿想要奔跑,卻發現自己的腿沉重的好似灌了鉛,連胳膊也抬不起來,低下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身上正穿著金黃色的龍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