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夜風一吹,王淳的頭腦立時便清醒了許多。
望著前麵匆匆打馬疾馳的宣詔太監背影,他心中不免生出了幾分疑惑。
這一次宣詔處處透著古怪,且不說規矩不同以往,連詔見的原因使者也說得含糊不清,隻吞吞吐吐的說有要事命他速速進宮見駕,伺候便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到得垂拱殿,早有一眾太監打著大紅的燈籠在那裡伸著脖子候的心焦。王淳記著宮裡的規矩,連忙下了馬,取下自己的腰刀、佩劍遞給垂拱殿門前的護衛,隨後在太監的引領下匆匆忙忙的向福寧殿走去。
便有一個三四十歲的、打扮與眾人皆不一樣的總管太監急急跟了上來,笑道:“王將軍可算來了,方才官家已經命人出來問過兩三次了,將軍再不來,咱家正不知怎麼回官家話呢。”
這太監正是伺候承啟的張公公,他在這宮中混得久了,最善於揣摩上意,眼見這一晚皇上突然宣詔且詔書宣的如此急迫,心裡便猜到此人日後一定會得寵。他也不管王淳此時不過是一名五品翊衛郎,便討好的以將軍相稱,也是為了拉攏拉攏關係,日後自己好多一條人脈。
王淳卻顧不上去想他這些心思,今晚的詔見實在太過反常,宮中怕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心下先自提防了幾分,聽到張公公如此說,也隻淡淡的嗯了幾聲作為回答。入了垂拱殿,王淳一路看去,見這些太監神色如常不似有什麼陰謀的樣子,他才又略略放下些心來。
說話間一眾人已走到了福寧殿門前,太監們都不肯進去,隻在殿門前站住了腳。王淳剛要問,張公公在一旁笑道:“這卻是官家的意思,隻讓王將軍一人去見駕,咱家也不好不遵旨的。”一麵說,一麵將一盞明瓦燈籠塞到了王淳手裡。
王淳心中越發疑惑,他也是仗著膽大,腳下隻略略一猶豫,便大踏步向福寧殿深處走去。
福寧殿內燈火通明,除了保護皇帝安危的侍衛,靜悄悄的卻不見半個宮女太監的人影。
若不是在宮中四年,王淳早知道福寧殿的位置,否則見到這處宮院,他真會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福寧殿比慶寧宮要小上許多,作為永平朝皇帝的寢宮,福寧殿的擺設、裝飾全不見半分奢華——倒頗有幾分慶寧宮的味道,處處可見獨屬於承啟的趣味。這份熟悉的感覺莫名的令王淳感到安心,他心底一陣輕鬆,快步朝殿內走去。
書桌前,一個頎長的身影正立在那裡看著手中一份文書,不是承啟又是誰?
聽到有人進來,承啟似受了驚嚇般猛的抬頭,待看清來人是王淳時,整個人才好似虛脫一般倒在那張鋪設了金黃絲緞的梨花木椅上。
承啟現在的模樣幾乎是變了一個人。他消瘦了很多,再不是王淳記憶中那副平和淡雅的模樣,也全無半點做太子時華美的風姿。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窩和臉頰顯得他顴骨更高下巴也更尖,那雙原本燦燦生輝的眸子放在這張蒼白的臉上竟帶了幾分戾氣。王淳心中一酸,再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儀,快步走到他旁邊蹲下身子:“怎麼就瘦成這副模樣了?”
“瘦了?”承啟全無所覺的摸摸自己的臉,那雙曾經骨肉停勻的手上凸起了的根根青筋令他略怔了一怔,方才苦笑道:“先不要去管這些。”一麵說,一麵將手中的文書遞給王淳:“承康遇刺了。”
“啊?!”便是早有心理準備,王淳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去接那張薄薄的文書,過了好一會才問道:“傷勢如何?”
承啟搖搖頭:“還不知,這消息是今日銀台司五百裡加急報過來的。”略停了一停,又道:“我登基後,封他做陝西路節度使,一個月前他離京去任上,如今剛入陝西境內誰知就……這消息連中書樞密都沒有經過,在我手裡壓了下來。王淳,你替我想一想!是誰?究竟是誰要置先帝、我、承康於死地?!”
王淳歎口氣:“我又哪裡知道,刺殺你和先帝的人,不是早就被你正法了麼?”
他仍舊記得那封命他去“幫助”蕭妃自儘的書信,他在複信上寫下他平生僅會寫的幾個字——木子李。他為蕭妃母子求情,希望承啟能念在蕭妃母子、承煦兄弟的情分上留他們一條生路,可是結果呢?那個結果讓王淳意識到自己的天真,他看著承啟的小轎進了蘭薰閣,然後蕭妃自願殉葬文宗,禮國公被分封贛南——傻子都知道這是留著情麵的發配了!慶國公承康去陝西路做節度使卻手無實權……王淳看著承啟將他曾經的政敵和可能的政敵一個一個用各種名義眀升實貶,看著他在朝堂上開始任用年輕的官員,逐漸分化那些元老重臣的權利。而他這麼做的原因隻有一個——不放心。
承啟驚詫的望著王淳。王淳雖是在反問,但話語中的不以為然他聽得出來。想到今日詔他前來的目的,承啟深吸一口氣,按捺下心中的焦躁,故意與王淳貼得更近些,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其實早就知道,刺殺先帝的人不是蕭妃也不是承煦。”
“啊?!”這個消息比前一個來得還要勁爆,王淳差點跳了起來,他不可思義的望著承啟:“你說你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