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烏衣巷(一) 庭院深深深幾許,……(2 / 2)

江山多錦繡 貓圖案 5330 字 8個月前

二人顯然也認出了他,顧老兵的腳步先是一滯,口裡倒已經喊出來了,聲音驚喜之外還帶著少許懷疑,侯錄事在一旁卻沒挪步,隻似笑非笑的衝王淳點點頭,表情無油無鹽,說不上看到他是喜歡還是討厭。

“傻小子!你倒有空來了?來來,屋裡,屋裡坐!”口中招呼著王淳,顧老兵身手依然敏捷,幾步便走到了屋門前,麻利的掏出鑰匙開開鎖,那形容舉止一點都不似一位年已花甲的老人。

王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顧伯父,侯伯父。”年紀小的時候,這二位與他亦師亦友,平時也從不講什麼禮數,倒不覺得如何,今日這兩個稱呼一喊出來倒似生分了一般,侯錄事也不是個肯輕易饒人的,此時聽了王淳這般稱呼,倒笑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一邊說一雙眼一邊朝他手裡的點心蒲包和牛肉溜了溜,侯錄事笑容和藹:“居然還知道帶東西了,這些禮數是哪個教你的?”

王淳憨厚的笑了笑,這些禮數沒人教,人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就像明白感情,明白親情一樣,曾經感覺平常的那些往事,如今回想起來竟是無比美好。

侯錄事也沒在此事上多做糾纏,笑嗬嗬的招呼王淳隨著顧老兵進了家門,口裡似是寒暄,卻又似意有所指。

“聽得你做了翊衛郎?好小子有出息,年紀輕輕就是個五品武官,我和老顧和官府打了一輩子交道,年輕時也有過軍功,也不過混個沒品的錄事拿一點俸祿,你年紀輕輕便如此得皇上賞識,將來莫不是要做到一品鎮國大將軍了?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寥寥數語,恰恰說中了王淳心事。

“老侯啊。”不待王淳接口,顧老兵先開了口,“年輕人不像你我這把老骨頭,自然是要更有前途些,後生可畏嗬。”又轉向王淳道:“他和頂頭上司拗,讓人一句話給弄丟了錄事的閒職,如今連養老的那點俸祿都領不到。好在他還認識幾個字,替人寫寫往來信件和官司文書什麼的糊口度日,從此就憤世嫉俗了,莫要理他。”

“姓顧的,你還說我?”另一邊是侯錄事的冷笑,“也不知是誰,趁著黑燈瞎火月黑風高把我那頂頭上司頭上套了麻袋揍了一頓。壞事做便做了,偏偏還讓人查到,丟了閒職不說還被打了三十板子轟了出來,整個開封府的同僚都看著,丟不丟人?!末了連糊口營生都不會,日日在我這蹭吃蹭喝。就這,也好意思當著傻小子倚老賣老了?”

“喝!這味兒!一定是張記的腱子肉!今天可算開葷嘍!”顧老兵樂顛顛的打開王淳帶來的蒲包,“唉,說出來不怕傻小子你笑話,自打丟了那閒職,老叔叔我就沒吃過一口肉,嘴裡都要淡出鳥來!”

王淳立在一旁笑著看這二人如當年一般鬥嘴爭吵,他知道這隻是他所看到的表麵,這倆人一起打過熙河,又一起做了那麼多年的同僚,又一起反了頂頭上司,末了還做起了鄰居,若不是那係在二人身上的默契二字,又怎會行至如此地步?

我和承啟,有默契嗎?會有默契嗎?

燭光下,小酒,牛肉,花生米,蘭花豆,三個男人,兩老一少,都已微醺了。

“有啥心事,說說。”打了個飽嗝,顧老兵意猶未儘的剔著牙,“你小子高了,也壯了,隻是心事更重嘍,怎麼,做翊衛郎很煩心?”

“不。”王淳搖搖頭,酒真是好東西,喝下去暖洋洋的,看到誰都像看到了親人,那些悶在胸口許久的話,就想一下傾瀉而出,竹筒倒豆子一般傾訴個乾淨,他咬咬嘴唇,最終還是揀了幾句重點。

“他想讓我以後做將軍。”

“他是誰?”侯錄事酒喝得少,頭腦也沒那麼糊塗,眯細了一雙眼,專撿話裡的漏洞問王淳。

“皇帝。”承啟這個名字在舌尖上滾了幾滾,到底沒溜出來。想讓我王淳當將軍的是永平朝的皇帝,不應該是承啟嗬。

“那……多好!”大著舌頭,顧老兵揀了個蘭花豆放進嘴裡,“不想當將軍的裁縫不是好廚子……嗝!”

“你醉啦,閉嘴吧!”侯錄事不以為然的揮揮手,將話題又帶了回來,“私下說的?”

“嗯。”望著酒杯裡的倒影,自己的一張臉早已模糊,倒是身後的明月,清清圓圓映在杯中,像一個圓溜溜的雞蛋黃。

“好事,應了。”侯錄事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儘,“先應了再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管什麼其它!”

“可我不懂帶兵,不會打仗。”王淳望著酒杯裡的雞蛋黃,越說頭垂的越低,“我也就是看過幾本兵書,也是看了個似懂非懂,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這軍隊要是就這麼交到我手裡,再有個什麼萬一就又是一次熙河……”

“小皇帝是個好皇帝。”含含糊糊的,顧老兵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老侯是識字的,以前常跟我講小皇帝又頒布什麼詔令了,治的都是什麼什麼人;又發什麼詔書了,說三年不加賦,就衝這個,小皇帝是個好皇帝。”

“他是不是好皇帝,和我又有什麼關係?”王淳歎口氣,“我的職責就是護著他,不讓人欺負了他去……”

“蠢材,蠢材。”侯錄事搖搖頭,“小皇帝年紀輕,那心可不輕。他看重的人又怎麼會有錯?況且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你覺得自己現在當不了將軍,那就努力去當將軍,這不就完了?何至於愁到如此?”

“嗝……我若是年輕二十歲,遇到這樣的皇帝賞識……嗝……我一定當將軍!”顧老兵打著酒嗝躊躇滿誌。

“可……”王淳還想說什麼。

“年輕人!哪裡來的那麼多顧慮?”侯錄事用手指蘸了蘸酒,在石桌上隨手勾出一副地圖,“看到沒?這是北方的賀蘭族,當年熙河戰役就是跟他們乾了一架,那幫人的馬是真快嗬,弓箭也真利,你想想,若是這幫人的鐵蹄踏入中原,你,我,還有千千萬萬咱們這樣的人,還能如此悠閒的在這坐著喝酒聊天嗎?”

“所以這些事總要有人去做,不是你就是他。小皇帝心裡惦記的全是這些事,他也是打出生起就扛起這擔子的人,他要你當將軍,肯定是覺得你能替他分擔點兒,你當將軍他放心。須知家國天下,家國天下嗬!”侯錄事端著殘酒,悠悠道:“你得相信咱這皇帝的眼光,小皇帝打小就是出了名的精細人。如今當政,宮裡那些事雖然不許說不許傳,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多少也知道些。能把那樣的大事壓的無風無浪,有這本事的人物看中的人又怎會有錯?”

……

福寧宮裡。

承啟背著手對著牆已出神良久了,左右太監一概不敢過來驚擾。皇帝看得出神的那片牆上,掛著的正是一副一人多高的《天下郡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