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常平給斂法 禦書房裡,承啟幾乎……(2 / 2)

江山多錦繡 貓圖案 5493 字 8個月前

“這個想法很好。”隻是太不通實際。在心裡悄悄補上這麼一句,王淳慢慢說道,“表麵看,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隻是……”

承啟的耳朵已經豎了起來,這法令現下有很多弊端他亦深知,不然也不會叫這個沒有讀過幾天書,卻還知道一些民間情況的王淳來商議。可氣的是這個家夥聽後不但不讚好反而絲毫不顧二人情麵,當頭狠狠一擊不說,還從頭到腳潑了自己一盆冷水。承啟不由心中扼腕,王淳這種不善進諫的做法若是換了其它皇帝,恐怕下一步就是趕他出去打板子了。

想歸想,他卻並不想讓自己的真實情緒流露出來,麵上依舊是冷笑,嘴裡不鹹不淡的哦了一句就再不肯多說一個字了。

且讓我看看,你說不行的原因吧!

“先不說各地常平倉中現在已是寅吃卯糧,原本就沒有可以借貸的錢米。”這話是剛才承啟興致勃勃的講述構想時偶然一句提到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過來用個現成的王淳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隻是如今朝廷如果頒布這條政令,地方上的官員為了做出政績,就算沒有錢米也一定會要百姓借貸的……”

“是否借貸全憑百姓自願!朕自會派提舉官監督執行!”不待王淳說完,承啟便急急打斷他的話。地方官員執行不力正是法令的弊端所在,隻是他想到的卻是官員不去推行,卻從未想過官員為了做出政績而去強製推行這一層。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句耳熟能詳的古話令承啟不由打了個哆嗦。

王淳搖搖頭,全國土地何止千萬,僅憑那幾個提舉官又能成什麼事?這話他卻不能說,隻得接著說道:“而且府庫無糧,地方上的官員一定會擔心借出米銀到期無法收回,若真是按規矩由保人承擔倒算了,怕就怕不到秋天,官員為了早早收回本金而迫使百姓提前還貸……”

承啟不說話了,這一點也不是沒有慮到,今天的廷議吵了半日,可不就是因為這個嗎?楊衡是個有主意的,信誓旦旦的說朝廷可以嚴申法令,禁止此事出現。可是一道政令能起到的作用有多大承啟心裡也不禁有些沒底。光憑法令,禁止是禁止的過來嗎?若那些百姓都那麼聽話天下早已太平,又哪需要他這個皇帝如此操心?

最後還是需要提舉官去各地監督執行,少不得還要派欽差大臣去監督提舉官,還要派監察禦史去監督欽差大臣……如此一層層的監督下去,承啟不由苦笑,僅僅在這張紙上,在這間禦書房裡,這道法令就已經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了。

若是這群人因此勾結起來,欺上瞞下……自己久居宮中,又怎麼可能對民間諸事一一詳知?承啟不由打了個哆嗦,一名被朝臣架空的皇帝,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雖說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在利益的驅動下,這些人能乾的出什麼事又有誰敢說呢?

可是王淳的話還沒說完。

“何況這利息……國庫收二分利,到了地方上利息就可能變成三分甚至四分。”這句話王淳是大著膽子說出來的,前幾日與顧老兵侯錄事喝酒,聽二人講集市貿易法越嚴格,集市上東西就越貴的時候他就隱隱覺得一道政令明明是好的,做出來後偏偏就變了味道。就拿市易法來說,明明是要禁止奸商一味抬高物品的價格,規定某些商品如棉布、蔬菜等由官府專營,可是末了,官府賣的價格比商人賣的還要高,百姓怨聲載道。王淳知道,那價格早已遠遠超過最初所定的價格,中間的差額八成進了官員們的私囊。一個在京師施行的市易法尚且如此,何況這要在永平朝全國範圍內施行的常平給斂法呢?

承啟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顯然,市易法的種種弊端也早已傳入他的耳中,但以他的立場此時卻不能退,一步退便要步步退,以後朝廷威信更是蕩然無存,他的雄心也便隨之成了鏡中月水中花。好在市易法影響的範圍並不大,現在出現的一些問題也可以采取積極的手段去補救,但王淳提到的這一點卻像一柄利劍,直直指向了他的軟肋。

若是官府真的將利息提升至四分甚至五分,那麼和那些高利貸者又有什麼區彆!

肩膀微微有些顫抖,顯然,承啟在憑借著他強大的自製力控製著掩不住的失望,一道原本看上去很美的法令經這麼一分析竟是千瘡百孔,而且很難找出補救的辦法……難道就不去做了嗎?但如果不做,眼前的局麵不但不會有絲毫改變,反而會愈演愈烈啊!

這是真真正正進退兩難的泥潭。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不知怎的,王淳心頭突然浮出這樣一句,侯錄事悲愴的語調再一次感染了他的情緒,現在和承啟談及的這些並不是戰爭,但它可怕的後果卻不亞於一場戰爭對百姓的吞噬。

“你說什麼?!”承啟不由瞪大了眼,王淳冷不丁冒出的這麼一句詩看似與此事毫無關係,卻令他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家夥,是將我這個一心令國家強大的皇帝與那些好大喜功的君主等同起來了?靜一靜心神,承啟終於緩緩開口。

“王淳,我問你。”

不再自稱朕,也不再稱他為卿,我與你,這兩個字令承啟放下所有身為皇帝的驕傲,心平氣和的向王淳說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一列受驚狂奔的馬車駛在路上,正前方走著四個人,叉路上走著兩個人,作為駕車者,你欲將車趕向何方?”

這種兩難的選擇題令王淳呼吸不由急促起來,若是真正發生了這種事情,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將馬車停下來或是令它撞到沒有人的那一邊。但這不是現實,這隻是承啟給他的一道選擇題,他想了良久,似乎明白了這個問題背後的用意。

“你或許會說將那兩個人犧牲掉。”王淳道,“但我卻想,無論犧牲哪一個,除非他們自己願意,否則無人可以替他們選擇。”

承啟笑了笑。

“依朕的意思,常平給斂法能濟得一戶百姓,總好過無動於衷的任事態發展,隻要它有一絲好處,便是有再多的弊端,也有執行的必要。”承啟的眼神有些飄忽,聲音中卻透出無比的堅定。“哪怕那屈死的兩個人因此怨恨我,隻要能濟得那四人我亦無悔。”隨手取過手邊的一本書,輕輕翻了兩下,承啟的聲音有一絲苦悶,“為政者無私德……我如今便在駕駛這樣一輛馬車,我不知道我的方向是否正確,也不知道它會馳向何方,前進的路上會撞到些什麼人,我能做的隻有抓緊韁繩,去除眼前一切阻礙令馬車永不會翻車。”

“我要看的不是一戶、幾戶甚至幾百戶百姓的利益,我要看到他們的子孫,看到更多人。”翻開書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為了這後世的利益,他們隻能暫忍一時之痛,可我卻不知道這個‘暫時’要暫時到什麼時候。”希冀自己的想法能得到王淳的理解,承啟抬起頭,卻看到王淳向他搖了搖頭。

“沒有人可以替他們做決定,他們如果不願意犧牲掉,你不能強迫。”走近承啟,將他攬入懷中,王淳驚訝的發覺這幾日不見,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更加削瘦了,“這部法令不是不好,隻是我卻覺得沒有必要用這樣的方式去做……”有些困惑的選擇著措辭,王淳像哄孩子一樣笨拙的拍打著承啟的後背,“我覺得你說的對,不去做肯定是不行的,不去做,一切都是紙上談兵。”似乎很高興自己終於用到一個成語,王淳的手勁也不由大了幾分,拍的懷中的人一陣顫抖。

“我有主意了!”從王淳懷裡抬起頭,承啟一掃方才的失意與陰霾,滿臉喜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望著王淳的臉,閃爍著懾人心魄的喜悅,直教這個抱了他半天的大個子侍衛恍了心神,再一次心跳如鼓,臉紅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