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啟眉毛動了動,承康也許是可以用的,藩鎮之禍隻要想得周到,也是有法子可以避免的……
諾大的禦書房裡,隻有承啟與王淳君臣二人,連常常在一旁伺候的張公公也被承啟摒退了。
承啟的目光凝視著王淳,聲音溫和:“慶州兵嘩變的事情,你今天也聽到了。你可還記得朕……”說到此處頓了頓,才繼續道:“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
王淳心中已隱隱覺出些什麼,此時卻隻得答道:“記得。”
承啟微微一笑,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靜默著抬起頭,目光越過禦書房的窗欞望向那黑漆漆的夜空,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熱切與憧憬,“你可知道,崇政殿曾經改過一次名字……在太祖皇帝時,此殿本名簡賢講武殿,太祖皇帝的意思是隻要能統一四海就不能不簡賢講武,先帝則認為這個名字殺伐氣太重,治國如修身,才將它改名為崇政殿。”
“隻是如今慶州嘩變猝不及防,孫舫已經殉國,失去約束的亂軍麵對手無寸鐵的百姓……”承啟的麵上流出一絲苦澀,“崇政對於慶州亂兵是行不通的,若要平定軍變隻能‘講武’!”
王淳靜靜地聽著承啟講這段關於這每日都要議政的大殿的曆史,低垂著的目光卻不經意地落在了承啟的腰間——承啟今天罕見的佩了一柄佩劍!
“我要讓你去陝西!”承啟的聲音忽然高了幾分,“呂宗賢說的有理,孫舫戰死殉國,其子孫撼年青經驗不足。老將殉國後,年輕將領後繼居然無人,竟要朕的親弟去守禦西北!”說至此,承啟麵上露出一抹沉重,不由搖了搖頭。
“好在僅僅是守禦西北,但此事不能不引以為戒。”承啟望向王淳,目光裡透著一絲熱切與期待,“我知你甚深,知你善良,知你忠心。”他將手撫上王淳那張線條剛毅的臉,“我亦知你有一身好武藝,也知你一直都在不間斷的學習識字和兵法。我曾經對你說過要你做本朝的將軍,卻不是一句頑話。”
手指劃過王淳的臉,在他略厚的嘴唇上停了下來。許是情緒太過激動,承啟麵上微紅:“你所缺少的僅僅是經驗。王淳,我要你去陝西去經曆一場真正的戰爭,去學習帶兵打仗的本事,去平定慶州的叛亂,讓百姓們早日回複到平安的日子,還有……去護衛承康的安全。”
閃爍的燭光下,承啟的眼睛是那麼明亮,聲音是那麼激動。這是真情流露嗎?王淳心裡突然有一絲感動,為了這個人似乎做什麼事都是值得的,他輕輕將承啟的手從自己臉上拉下來,將它們握在掌中,答道:“好。”
承啟滿意的笑了,燦爛若五月春花,王淳隻覺得自己的心隨著他的笑容亦一點一點綻開了,所有的情感開了個滿山滿穀,在心裡澎湃著,然後彙成一股溫暖的河流,心頭滿溢著幸福。
“隻是……”猶豫著,承啟再次開口,聲音變得更加和緩,“有一事我要囑咐你,慶國公再如何,也是永平朝的一名臣子,你是我的侍衛首領,對他的保護……要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王淳的聲音帶著驚奇與疑問。
“西北一線是軍機重地。”承啟斟酌著,並沒有直接回答王淳的問題,“慶州兵變是一個警醒,朝廷八年內會對賀蘭族用兵,西北線便不可不防,我要將精銳的軍隊逐步調入西北與北方三路,並準備好軍儲物資,修葺好道路城寨,待到一切準備就緒之時,就是我永平朝真正永平之日!……隻是,若是如此,陝西路節度使在這八年內會掌握越來越多的禁軍,雖然目前禁軍依然受到樞密院的管轄,雖然有衛尉寺、監察禦史,雖然還有種種的防範措拖……但是前朝的藩鎮之亂,實在讓我難以放心。”
王淳一邊聽著承啟講著這些,一邊微感迷惑,但聽到最後這一句,他便猛然驚醒。果然,隻聽承啟繼續說道:“如果讓宦官去監軍,不僅有前朝的殷鑒,還會有朝廷內外的阻力。這是下策,我不取它。我要讓我最信任的人,去做陝西路節度使的護衛首領。”
“我……”
承啟伸出手,輕輕將他抱住。輕聲道:“我信任你,能替我辦好這個差使。不僅要保護忠於朝廷的慶國公不被大雍人刺殺,不受戰亂之禍,同時,也要保證這個慶國公絕對忠於朝廷!”
“臣……不敢辜負陛下所托。”王淳在心中苦笑,什麼兄弟情誼骨肉親情,承啟心中有的始終還是君臣,一番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前麵的卻都隻是鋪墊,自己去陝西的目的不是那麼的光明正大,而是去做為承啟的耳目去防範他的同胞弟弟!
這個環抱著自己的人,這個曾經在自己懷中耍賴的人,一度熟悉又一度陌生。王淳忽然很想問問他,承啟,你要的究竟是什麼?這天下這王權,與你心中壓抑了這許多年的情感相比,孰輕孰重?
即便是耳鬢廝磨,這個人也是高高在上若即若離。
大約哪一日就會從懷中消失了……王淳將目光投向禦書房的門外。今日承啟接到銀台司急奏後就詔他進來,慶州兵嘩變的事情並沒有瞞他,顯然從那時起便已經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進來後,門外執勤的便換上了其它的侍衛,自己去了陝西後,保護他的人亦會順理成章的換上彆的翊衛郎。
到了那個時候,你會不會想我?
有些發狠的咬著承啟的耳垂,聽到他痛得哼了一聲卻出奇的沒有將自己推開,王淳一麵酸澀的想著,一麵在他的身上留下自己的齒印。會再有宮嬪侍奉吧?會再有孺人伺候吧?會有那些如花美眷陪著你度過這似水華年吧?你可以給她們恩寵,卻吝於再給我多一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