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後。
開封府。
陳絳望了一眼外麵的天空,浮雲滿布,淡一塊、濃一塊,坐在開封府衙之內,也能感覺空氣的潮熱,非常的濕悶。陳絳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心道:“真不是一個好天氣!”
此時皇帝尚未駕到,陳絳心中居然有了些自暴自棄的懶散,他出身世家,自小便受著名門大戶的君子教育,與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官員不同,陳絳這輩子沒有什麼雄心壯誌,他隻想尋一個安逸穩妥、不大不小的官職,說出去不丟陳家的臉麵。如今他做著開封府尹,管著天子腳下的治安,事情雖瑣碎卻也沒什麼麻煩。
原以為就可以這麼一直混下去的……想到那一夜在禦書房內與皇帝的對話,陳絳的心又沉了下去。永平迷案真的就那麼難查嗎?皇帝心裡一定是有數的,就像自己心裡也同樣有數一樣,隻是在那個時候不能說也不敢說。現今是太平盛世,皇帝的位置也坐穩了,不然又何必舊事重提,揪著徐文玖那麼個小人物做文章?徐文玖背後的人是誰,那些書信印章是如此清楚明白,鐵證如山,便是生出八百張嘴也是混賴不掉的。
今天的審訊還不如說是一場作秀,想不想將永平迷案徹查到底就全看皇帝的心意了……想及此,陳絳又深深歎了口氣。這個案子就是個大泥潭,而自己今天已經泥足深陷,希望今天堂上徐文玖不要供出什麼不能供出的人。否則,知曉此案來龍去脈的自己,這官怕也是當不長了……
他側身望旁邊正襟危坐的翰林侍讀楊衡,又極其不以為然的扭過頭去。楊衡的出身太低,他這樣的世家子弟一向是不屑與之為伍的,隻是這小子最近風頭甚健,借著士林的聲明入了朝堂,上書言常平給斂法之事,得了皇帝賞識才到了這個位置。陳絳奇怪的卻是為何今日並沒有什麼監察禦史來旁聽審訊,反而派了這麼個翰林侍讀來記供詞。
他又哪裡知道,今天早晨皇帝才下定決心要讓楊衡參與到此案中來。借助楊衡那剛直的性子來將案情審個水落石出僅僅是承啟的一個目的,另一個原因則是自從常平給斂法時楊衡的主張被打擊後,楊衡的政治地位下降,心性也略略有些萎靡。承啟正需要一個機會來向朝臣們重新宣告他對楊衡的倚重和寵信,何況,徐文玖曾經是王淳的家奴,借著楊衡的手來打擊一下王淳,在承啟的潛意識裡也不是一件壞事。
我對那個傻大個實在太好了。望著窗外微明的曙光,這位永平皇帝如是想。
在陳絳出神的時候,皇帝已經駕到了。為了掩飾承啟的皇帝身份,早就得到密旨的陳絳和楊衡不敢起身行禮,僅僅屈了屈身子便胡亂作數,待到皇帝落座二人才敢隨著一同坐下,屁股卻也不敢全挨在椅子上的。
待到一切坐定,陳絳抓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喝道:“開堂!”
衙役立時拖長聲音喊道:“威——武——”
楊衡連忙整整衣襟,身子坐的更直了。
“宣失主徐文玖上堂認領——”陳絳高聲喝道,故意加強了“失主”二字的語調。承啟不置可否的眯著眼;已經略略知道案情的楊衡臉上卻不免微微變色。
不多時,徐文玖便由一個衙役領上堂來,他抬起頭,先是掃視了審訊的眾人一圈,目光在坐在主位的陳絳臉上停了停,方才從容行禮道:“草民徐文玖,拜見大人。”
“草民?你不是家奴嗎?”楊衡語帶譏刺的問道。
徐文玖頭也未抬,從容答道:“回大人,草民已經脫籍。”
陳絳見楊衡討了個沒趣,連忙接過話來,先是例行公事的核實了徐文玖的身份,這才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問道:“飛賊一案,本府破獲贓物若乾。徐文玖,你既失了物品,為何當時不曾報官,待本府破案後才出來認領,受此冒領之嫌?”
阿九答道:“回大人,那一日草民本預定了車船,要回蘇州虎丘去尋訪族人。包裹雖失,丟的不過是印信若乾及幾封書信,盤纏什麼的卻還在草民身邊。草民因想著印章書信賊人竊去亦是無用,更兼行程已定車船不等人,這才未及報官。”
陳絳微微點頭,示意差役遞上青皮包裹及裡麵的物件,問道:“徐文玖,你可看仔細,這包裹內的物事可是你當日所失?”
阿九答應一聲,小心拆開包裹,略看了看,斷然道:“回大人,這印章正是草民失物,這書信草民卻從未見過!”
“啊?!”陳絳不由愕然,書信與印章是一同被查獲的,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如今這位“失主”卻將書信矢口否掉了,這書信內的內容正是永平迷案的鐵證啊!但陳絳很快便明白過來,也不說破,隻問道:“哦?你並未拆啟看信,如何便知道這書信不是你當日所失?”
阿九笑道:“回大人,草民的信件乃是家信。是草民在京師的義兄擔心我回到蘇州後尋不到族人無人照顧,親筆寫了托他的朋友照看的,信封上留有義兄印章,這信封上並沒有印章,是以草民知道並非草民失物。”
“義兄?”陳絳半信半疑的撚著胡須,追問道:“你義兄既在京師,作何營生?可有戶籍?”
“回大人,”阿九垂下頭去,臉上泛起一絲不宜察覺的紅,“草民曾入宮為奴,後隨了當今聖上身邊的翊衛郎王淳做家奴,他念我出身可憫,撕了我的賣身契,認草民為契弟……如今他仍在朝堂供職,大人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