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旅途,行至哪了?他身上的盤纏是否足夠?他有沒有找到蘇州的族人?阿九不跟他講,他也就不去問,嘴上說是相信阿九能將這些事處理得很好很好,實際上卻自私的怕與阿九再生出情感的糾葛,故意吝於給他一絲一毫的關心。他曾答應過阿九要送他離京,卻因為承啟的一個宣詔急急入宮再未回來。畢竟在承啟麵前他不能錯半分,而阿九卻始終可以帶著一絲淺笑,留在這個小院中一直等他回來……
可是恍然之間,再聽到阿九的消息,竟是幽魂已逝,故人已遠。
那個伶俐的少年,有著頑皮的性子,精致的容顏,大把大把的青春。那個從初見到分開,總是無怨無悔等著他的人,如今再也不會回來。
偏偏他還是從一個外人的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
如果不是雷逾淵恰巧遇到重傷的阿九,這名無親無故的少年的名字恐怕再也不會有人提起,這世上也不會再有誰記得曾有阿九這個人。
王淳望向雷逾淵,深吸一口氣壓下了澎湃的情緒,才緩緩道:“潘樓街上那人,是當今的皇帝。”
雷逾淵的臉色變了變,卻沒有再說什麼。
“那時候他還是太子,我是他身邊的侍衛,阿九正是他賜給我的。”連王淳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要對一個隻見過兩麵的陌生人吐露這樣一段塵封已久的私情,他隻是想說下去,也許多一個人知道,阿九這個名字便會多一個人記在心上。
“他們長得很像,性格卻完全不一樣。”思緒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前,他陪著少年時的承啟微服出訪、去大相國寺看桃花的時候以及他瞞著阿九獨自跑掉,卻看到阿九在雨中癡癡傻傻等他的時候。
這個小院落,兩個人都曾經住過,都曾與他一起抬眼看過漫天的星星,隻是一個怒著,一個笑著,一個淡漠著,一個溫柔著。曾經的一切一切如今鮮活的浮在他的麵前,王淳覺得自己的眼眶很潮,有些熱騰騰的東西不受控製的往下落,他看著它們大滴大滴的落在磚紅色的小路上,再開口,聲音中就帶了幾分哽咽。
“他想讓阿九做他的替身,我乾不出這種事,撕了阿九的賣身契,認阿九當弟弟。我……我跟阿九說,他想去哪都隨他,想做什麼也隨他。阿九說好,想回蘇州,我沒多想就放他一個人回去了,結果……卻害了他。”
手握成拳,隨後又緩緩張開。“你知不知道開封府為何要囚他?”
“不知道。原因他不肯說。”雷逾淵搖搖頭,“我私下去探過,主審的是開封府推官陳絳和翰林學士楊衡,一言不合便開始用刑,倒像是有意用大刑逼供。”
陳絳這個人王淳並不認識,但楊衡他卻是知道的。這個兩年前在大相國寺匆匆會過一麵的年輕人,如今正是承啟改革國家製度的得力乾將。王淳的心頭猛的沉了下去,似是墜上了千斤的墜子。能在這個時候勞動楊衡來主審的案件,不會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案,承啟……也未必會不知情!
雷逾淵亦皺起了眉,顯然也想到了類似的地方。
“徐文玖既然曾經是皇家的人,那些一心向上爬的狗官沒可能不知道!”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雷逾淵顯然不相信王淳的一麵之辭,“即便他們真的不知情,也該從戶籍上查出來你與徐文玖的關係,你們同在朝廷為官,怎樣也會派人來和你通個聲氣,哪有你一點不知道的道理?!”
“我剛剛從環慶回來,有六七個月不在京師。”王淳的神色十分疲憊,“信不信由你,若不是你來報信,我……”他深深的歎了口氣。
“你說你剛剛回來?”雷逾淵似是想到了什麼,喃喃自語道:“難怪……”
他的神情並沒有逃過王淳的眼睛,“難怪什麼?”
“我有些明白了。”雷逾淵笑得有幾分邪氣,幾分詭異。“難怪徐文玖會被開封府囚了三個月,然後打個半死莫名其妙的丟出來。看來是有人不願你知道了!哼……恐怕,這件事還得從陳絳和楊衡兩個人身上才能問出緣故!”他心中打定主意,便向王淳抱了抱拳:“江湖人行事方便,此事我去查訪。你……”說及此,雷逾淵上下打量了王淳一番,“阿九的墳墓立在城南喬家院,你若有心,就去給他燒點紙錢吧!告辭!”隨後一個縱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