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沉,丹霞鋪天。
一頂青頂小轎停在了謝府外,謝衍下了轎。身子被暮色所籠罩,似湖麵秋鏡一樣,映得他麵色冷如霜雪。
謝衍身穿藏青官服,手提著一兜沉甸甸之物。
那藏青官服,穿在他身上,襯托得身形挺拔而有威嚴。
昔日衣袍洗得泛白,不受府中待見的主子,現今搖身一變,竟有了官身。
守在門外的門侍一時未能從這轉變反應過來,更是沒有像待旁的主子那般迫切上前撩簾攙扶。
直至人行至跟前,才恍然回神,忙喚一聲:“大爺。”
謝衍並非真二十一歲,如今內裡的他,已是二十六的年紀,在大理寺待了五年,身上那股子冷漠不自覺地挾著威嚴,較之讓人更難以接近。
待謝衍離得遠了,門侍才敢小聲議論:“大爺這氣度,說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都不為過,反倒是二爺,總差了那麼些。”
另一門侍臉色一變,警告道:“最近主母最忌諱的就是旁人說二爺不如大爺,不想被罰就彆亂說話。”
門侍臉色也隨之微變,心中生怕,忙轉移了話題,說:“你說這大爺是不是個麵癱子。我從未見過大爺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有過彆的情緒變化,而且方才見他的時候,總覺得背脊涼得慌,明明之前沒有這種感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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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毓看過大夫,喝了坐胎的湯藥後,心裡才安定了下來,也有空閒思索現今的情況了。
其實她和謝衍和離後,日子過得很安逸。若是讓她選,她不想人生再重來一遍。
但若是在上邊加上一個景煜,她是願意的。更彆說,她落了水,應該是溺水身亡了。
既如此,她很快便接受了這一變故,不再糾結。
隻是,上輩子的悲劇,她不想再重新走一遍。
若可以,她想趁早和離。
不用被謝家主母母女蹉跎得一而再動了胎氣。
不用再麵對冷心寡情的謝衍。
思索間,不察房門被推開,直到冷靜得熟悉的嗓音傳來。
“你身子不適?”
明毓早在清醒時,做好了再見到謝衍的準備,是以再聽到他的聲音,並沒有那麼吃驚,隻是眼神微變。
她暗呼了一口氣,轉頭朝著床榻外望去。
映入她眼中的謝衍,似乎年輕了許多。麵龐俊朗如月,清冷孤俊,神情冷淡,一襲藏青圓領官袍纖塵不染。
如一潭無波湖水的眸子,寒色姣姣。他的視線定定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無論多少次,與他四目相對,都會因對上他那雙冷淡的雙目而覺得渾身一寒。
謝衍似見她不應聲,又複問:“你身子可有不適?”
明毓恍然回神,心下暗暗緊張了起來,臉上浮現疑惑之色:“夫君為何這麼問?”
謝衍有那麼一瞬的失神。
這聲“夫君”卻已是時隔半年,更是隔著一世,隻是一瞬便恢複如常。
他解釋:“屋中有藥味。”
明毓暗暗鬆了一口氣,解釋:“心神不太寧,青鸞給我熬了碗安神湯。”
若有和離心,她必然不會與他說有孕一事。
若說了,和離就難了。
他上一輩子那麼輕易就答應了和離,這輩子應該也不會多加阻攔。
謝家水太深太濁,她這輩子想讓景煜平安出生,在被愛的環境之下成長。
她永遠都忘不了,在景煜的靈堂上,謝衍那副冷漠無關的模樣,哪怕他待任何人都一樣。可她的孩子,也作為謝衍的孩子,起碼要得到與旁人不同的偏愛。
謝衍默了默,平靜的道:“安神湯用多了,對身子不好,往後莫要再服。”
明毓點了頭:“我往後不用了。”
下回再服用坐胎湯,得避著他才成。
謝衍把手中的兜子放在了外間的桌上,說:“現在是吃梨的季節,我見街上有賣梨的,便買了些回來,讓青鸞切一些來吃。”
明毓愣了愣,瞧向他放在桌上的兜子。
有些納悶。
五年前的謝衍有從外頭買過吃食回來?
謝衍瞧著她出神的模樣,又說:“院子的白梨酸澀,今年就彆吃了,若想吃,我下值給你帶,或是讓青鸞出去買。”
他記得,她嫁進來的時候,嫌棄白梨酸澀難食,才會費了心思侍弄。
隨後靜瀾苑梨樹結下的果子一年比一年甜。
但今年還是帶著些許酸澀口感的。
聽著謝衍的交代,明毓麵上露出了一絲古怪,可看他依舊是那副雷打不動的霜冷麵容,稍稍把那絲怪異壓了下去。
謝衍在外間的長榻上坐下,取了小桌上的書卷看了起來。
明毓瞧去,暗自皺眉,心說這往常都去書房的人,怎就在屋中看起書來了?
正在琢磨,青鸞敲門道暮食已經備好了。
明毓下了榻才反應過來,方才謝衍回來的時候,她並未下床相迎,這放在五年前是不可能的。
五年前的自己,還未經曆喪子之痛,還未徹底認清謝衍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抱有期待。
但即便反應了過來,明毓也沒有再獻殷勤貼他冷臉的打算。
飯菜送到了屋中。
是兩葷一素一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