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說起來挺荒唐。
夏夜在雪夜裡獨行,腳下踩過咯吱作響的厚厚一層雪。
他邊走邊琢磨,自己怎麼就能把自己的外甥、把那間房子輕易地交給了一個連叫什麼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呢?
但在拿到藥單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就衝出了門。
那在一刻,他分明把這人當成了從天而降的救星,當成特來拯救他和小好的天使。
回家的時候,夏夜的大衣上已經披了一層風霜,他開門進去,那人坐在沙發邊,食指豎在嘴唇上,衝他比了個“噓”。
“睡著啦!”鄰居比嘴型說。
夏夜從大衣的暗袋裡掏出一袋藥遞給他,塑料袋上沾著他身上的熱氣,一並被鄰居握在手裡。
那人拆開袋子點了點,數出藥片,又晃醒了小好,喂他吃下。
小好的嘴唇小幅度地動,悠悠轉醒。藥片裹了層糖衣,他在嘴巴裡抿抿,嘴角向上勾了一下。
那人摸著小好鼓起的額頭,逗他:“好吃吧?吃了這個魔力糖糖,寶寶就不疼了。”
小好聽話吞下,隨即張大了嘴巴,展示空了的口腔: “ha——”
“真乖!”鄰居柔聲誇他,揉揉他的腦袋。
夏夜新奇地看著小好,這麼會兒功夫,都開始跟人邀功了?
吃了藥的小好很快就又睡著了,小孩子的精力少,總是嗜睡些。
鄰居把小好抱進臥室,臥室更暖些,他用夏夜剛買來的冰貼給小好降溫。
他做事的時候,夏夜去廚房燒了點水,沏了兩杯茶端到客廳的茶幾上。
窗外的大雪像是一層靜音罩,將世界隔絕到隻有這六七十平方。
夏夜坐在沙發上,小好躺在床上,陌生人守在小好的床邊。
其實夏夜也不好意思麻煩人家這麼久,但那人看出了小好嗓子的問題,主動提議要夏夜先補一覺,養足精神,明天帶孩子去兒童醫院看看。
茶幾上的兩杯綠茶還騰著熱氣,夏夜聞著那清幽的茶香,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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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他夢到了姐姐。
還是小時候,他和夏天在田野裡玩鬨,草長到腰那麼高,他們的每跑一步都需要先向上躍一下,小腿擦過雜草,切出細密的小血痕。
夏天突然不跑了,一半的身體掩映在濃鬱的綠色裡。
“夏夜,我要走了。”夏天如是說。
夏夜求她:“彆嘛,咱倆再玩一會兒。”
“我要走了,爸媽要回來了,”夏天突然掉頭跑走,“快點回家,不要被他們罵。”
夏天的聲音消失在草叢裡,夏夜邊追邊喊:“姐姐等等我,姐姐彆丟下我。”
小孩子的世界就那麼大。看不到姐姐了,仿佛被整個世界都遺棄了。
“姐彆走……”夏夜停下腳步,突然感覺小腿疼得走不動了,站在那兒無助地哭。
夏天循著聲回來了,摸摸他的腦袋,“弟,彆哭啦,彆哭啦好不好?”
“姐不丟下你,”夏天說,“姐以後都跟你一起走。”
然後夏夜就醒了,醒在一個安安靜靜的黎明,醒在他並不熟悉的沙發上。
懷裡還抱著一個卡通小鹿造型的抱枕。
那個熱心腸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沙發被夏夜占著,他隻好睡在一旁掉了漆的木椅上。
木椅沒有靠背,他倚靠著牆,輕輕皺著眉頭,睡得並不安穩。
客廳還亮著燈,窗外透進白色的晨光,夏夜就這麼看了他一陣。
對方有張漂亮的臉頰,細長的脖頸鑽出毛衣領口,喉結是很小的凸起,像一顆糖果。
夏夜本想悄悄起身,把身上蓋著的毯子讓給他。
沒成想剛一動作,屁股下的老沙發就突兀地響了一聲,吵醒了淺淺睡著的人。
“醒了?”鄰居迷蒙著問。
夏夜點頭說:“嗯,醒了。”
“小寶貝已經退燒了。”
“啊,謝謝,”夏夜恍惚著說,“真的謝謝你。”
鄰居看著還是累,眯著眼睛,聲線懶懶地說:“沒事,我也有經驗的嘛。”
“你有……經驗嗎?”夏夜問。
他笑著答:“我在幼兒園工作,當幼教。”
“男幼教?”
“是,男幼教。”他坐正了些,看著夏夜,坦然地伸出一隻手,“鹿安甯,很高興認識你。”
夏夜握上,“我才是。夏夜。”
“鹿安甯……”
“夏夜……”
兩人默契地念出對方的名字,隨後一起笑了。
“你叫我小鹿就行。”鹿安甯說。
鹿安甯笑起來的樣子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