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 時至二月,皇榜放出,厲明崖位列……(1 / 2)

時至二月,皇榜放出,厲明崖位列三甲,榮獲榜眼。

厲大人回桐離村看望鄉親,一大列人跟著,敲鑼打鼓,好不威風。

現在已是麥類成熟豐收之際,路上有不少人在擺攤做生意。厲明崖坐在轎子裡,掀開簾子,看著外麵的景色,感慨頗多。六年前的這遇到了數年未遇的大旱,寸草不生,人們沒有食物,隻好吃樹皮樹根,有的窮人家還把小孩當菜人賣,而今卻是一副欣欣向榮之景,不禁感到那隻是一場夢。

進了村子,和鄉親們寒暄一陣,厲明崖便來到了往日的居所。

六年前。

本應是作物成熟收獲的季節,卻應久逢大旱不下雨,莊稼都枯死了。潮陽鎮是一個離桐離村隻有幾公裡的小城鎮。由於沒什麼食物,街上販賣飾品脂粉的早已關門。這天,天上出現了異象,雲全是紅彤彤的一片,似血般渲染了整個天空。

厲明崖沒考上科舉,回家的時候鄉親們湊的盤纏也剩不多了。灰心喪氣的走在路上,厲明崖摸摸已扁平的肚子,想想自己已經有些天沒進過熱食了。掂量荷包裡最後的一點錢,咬咬牙,決定狠心去吃頓好的,算是給自己打氣三年後繼續考試。

進了一家客棧,小二帶厲明崖到了一個好位置,殷勤的介紹著店裡的菜品。“客官想吃什麼?肉類要新鮮的還是幾天前的存貨?”厲明崖一路上來見得景色蕭條,奇怪怎麼這還有肉吃,不過也沒想那麼多,有吃的就行,於是就點了幾個小菜加一個湯。這個時候後院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驚得厲明崖打碎了杯子,問小二,“發生了什麼事?”小二安慰道“客官安心,隻是一個不聽話的豬玀。”這時掌櫃走向廚房,大聲嗬斥“不是讓你們給他吃藥讓他安靜些,要是嚇壞了客人怎麼辦?快點,幾刀做了,客人還等著的。”厲明崖不知道掌櫃在說什麼,也沒管,安心的等著自己的飯菜。這時,一個穿著破爛渾身臟的女人帶著一個少年進來了,少年幾乎沒穿衣服,就幾塊破布掛在身上。女人帶著少年在掌櫃麵前不知在說些什麼,兩人還吵了起來。“怎麼這麼少?這孩子身上肉還多的勒。”掌櫃又瞧瞧了少年,掐了他的臉,說道“這身上沒多少肉,十兩銀子,要就把孩子留下,不要自個走人。”看掌櫃鐵了心,女人隻好妥協,打了少年一下“看你怎麼這麼瘦!”接過錢後,女人就愉悅地走了。這時,小二把熱騰騰的湯端了出來,厲明崖走了這麼久,早已饑渴難耐,拿著勺子也不怕燙,大口大口往嘴裡送。味道不錯,不一會湯就見底了,突然厲明崖舀到一個圓圓的東西,起初還以為是肉丸子,等到夾起來細看,驚得打翻了碗。那,那竟是人的眼珠!厲明崖嚇壞了,想到自己吃的,不禁乾嘔起來。眼角瞟到地上還瞪著他的眼珠,厲明崖立即叫來了掌櫃。“掌櫃的,怎麼,怎麼湯裡會有人的眼珠?!”掌櫃不以為然,說道“這位客官一路走來也是看見了這路上的情景,天地大旱,哪還來的糧食,這賣菜人的多著了。”“朝廷不是會發賑災糧?”掌櫃哼了一聲,不屑道“如今那閹狗把持朝政,根本不管我們這些老百姓死活。”小二過來收拾了碎碗,說道“客官還是坐下來罷,菜已切好,馬上就下鍋了。”厲明崖突然想起了剛剛那聲慘叫,莫不是…“你說的菜不會是那人…?”掌櫃有絲看不起潦倒的厲明崖,譏笑著說道“客官怕是想錯了,你要的是存了幾天的肉,剛才宰殺的是新鮮的。”厲明崖暗歎這什麼世道,竟有人吃人了。不經意間看到那邊的少年,少年臉上臟兮兮的,卻見他眼中似是露出一絲嘲諷。厲明崖心裡一緊,這少年怕也是被賣做菜人了,於是對掌櫃說道“掌櫃的,剛才的菜我不要了。我要買這個人。”掌櫃看厲明崖指的是那個少年,比出一個手勢,說道“可以。二十兩。”“二十兩?!我看見你買成十兩。”“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我們的食物俏得很。”掌櫃揮揮手,說道“看你樣子就是個窮酸相,買不起就走,等會還要宰了。”厲明崖摸著自己的荷包,剩下的錢不多不少剛好二十兩。不忍心看著孩子被屠,厲明崖咬咬牙,把錢包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給,二十兩。”說完,拉著少年快速走出客棧。

天上的雲仍是那麼紅,路上四周沒有人煙,一片蕭條。

厲明崖看著走在前麵的少年,追上去問道“我叫厲明崖,你叫什麼名字?”少年低頭不語,隔了一會才緩緩說道“寶賢。”“多大了?”“十六。”“十六?!”厲明崖有些驚奇,這少年身材不高,瘦得緊,弱不禁風的,看起來就像十三十四的樣子,不過想想也許是沒吃上食物吧。“寶賢,等會你去哪裡?”寶賢哼了一聲,“還能去哪裡,回家還是會被賣。”“剛才那個女人是你的親人?”“不然你以為?她是我娘,我是她親兒子,可是為了糊口,她還是賣了我。家裡的幾個姐姐早就被當菜人賣了。”厲明崖聽了心裡一驚,問道“她是你親娘也要賣你們?!”寶賢笑得落寞,說道“親娘又怎麼樣,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這麼做。”“那你接下來去哪?”厲明崖剛問完就見寶賢看著他,那眼裡有懇求也有失望,脫口說道“跟我走吧。”不假思索的話讓厲明崖有些後悔,自己家裡也不富裕,現在還要再添雙筷子,真是自找麻煩啊。

到了村口,鄉親們見厲明崖回來了,爭相走告,村長過來詢問厲明崖的狀況。厲明崖低下頭,吞吞吐吐的說道“村長,對不起,我,我沒能考上。浪費了鄉親們的一片心意。”村長聽了,摸著厲明崖的頭說道“好孩子,沒關係,今年不成,咱們三年後再來。吃飯了沒?我讓老婆子去弄。”厲明崖連連擺手,“不用了,村長。我吃過了。”想到了自進村就站在旁邊不理人的寶賢,於是把他從拉過來,推到村長麵前,“村長,這是寶賢,他家裡出了事,以後就和我一起住在村裡了。”村長看著眼前這個臉雖臟卻有一雙明媚眼睛的少年,摸上他的頭。寶賢嫌惡的打開了村長的手,厲明崖有些尷尬,說道“這孩子有些怕生。”村長笑道“沒事,這孩子看著靈氣得緊。”厲明崖拉著寶賢趕緊走,“那我們先回去了。”

厲明崖的家真的很窮,家裡的人都死了,就他一人住在這還算完整的房子裡。帶著寶賢進了屋,屋裡的擺設簡單得很,一張桌子,一張床,廚房的用具,除了這些就剩一些書了,還真叫一個家徒四壁。寶賢伸手,厲明崖不明白他想乾什麼。寶賢說道“衣服,我去洗澡。”厲明崖這才恍然大悟,穿著這套臟衣服卻是不好,於是翻箱倒櫃的找了許久,才勉強拿出一件洗得發白沒有補丁能拿出來見人的衣服,“暫時穿這件吧,明天我到鎮上去給你買件合身的。”寶賢接過衣服,沒有一絲嫌棄,如獲至寶的捧在手上。“你先休息下,我去燒洗澡水。對了,你還沒吃吧?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雖然寶賢身材弱小,但厲明崖這個大男人和他擠在一張床上還是有些勉強。所以厲明崖決定明天得去做張床。寶賢睡在厲明崖身旁,見著身邊的人早已睡熟,自己卻是清醒得很。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親娘把自己當菜人賣了,卻又被一個窮書生救了。他的那些錢是村民支助的,現在卻拿來救了自己。想到此,寶賢抱緊了身旁之人,依偎著他睡了。

第二天厲明崖早早的起了,不知到哪弄了塊厚板子回來,再弄了些石頭。把石頭堆砌好,再把板子放上去,再把家裡多的被子放上去,床就弄好了。雖然簡陋了些,不過也能睡人了。厲明崖為了讀書考取功名,家裡的地早沒種了,平時就靠到鎮上賣些字畫為生。而現下天災橫行,吃飯都成問題,誰又會花錢來買字畫呢?厲明崖感歎一聲,難道自己以後隻有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種地或是打獵?家裡沒食物了,其他人家裡也好不到哪去,不好再去要,厲明崖隻好拿出弓箭到山上打獵。現在顆粒不收,鄉親們都到山上打獵去了。好在這片山還算豐盛,打不到食物,還能挖些野草野菜果腹。厲明崖剛到門口,就被寶賢攔住了,寶賢拿過弓箭,說道“我去打獵,你好好讀書吧。”厲明崖一陣感動,大家都在為自己著想,於是回房拿出書本念起來,“留靈修兮澹忘歸,歲既宴兮孰華與…”

待到日落西山,寶賢這才歸來。頹廢的站在厲明崖麵前,寶賢說道“對不起,我什麼都沒打到,就帶回來這些…”看著他手中的一些野菜,厲明崖摸摸他的頭,“野菜好啊,總比沒吃的強。”接過寶賢手中的菜,厲明崖說道“我去弄吃的,你也累了,休息下吧。”走進廚房,掛著笑的厲明崖不忍輕輕歎了口氣,配料都用完了,現下就剩了些鹽,以後的日子更難熬了…

吃了幾天的清湯菜,偶爾鄰居會送來一些土豆、地瓜,但隻有這些,兩人臉色大不如前。

這天,厲明崖一如既往的在看書,寶賢高興地跑到厲明崖麵前,舉起手中的東西“厲大哥,你看這是什麼?”厲明崖看著他手中血淋淋的一塊肉,“你打到獵物了?”寶賢笑嘻嘻的說,“是另外一個村的大叔給的,他打到一隻兔子,見我可憐,就分了一塊給我。”厲明崖接過肉,說道“有沒有謝謝彆人?”寶賢把厲明崖急忙往廚房裡推,“有。厲大哥還是快去做飯吧,我餓極了。”厲明崖見寶賢腿腳不便,走路一瘸一瘸的,不禁問道“你腿怎麼了?”寶賢擺手笑道“剛才拿到肉太高興了,就從山上跑下來,沒看路,滾了一段。”“讓我看看。”說著,厲明崖伸手準備去脫寶賢的褲子。寶賢猛的打掉厲明崖的手,厲明崖不解的望著他。寶賢說道“難道厲大哥不餓?快去做飯吧,我去包紮下就成了。”厲明崖見寶賢不願也不好強求了。菜弄好了,聞到闊彆已久的肉的香味,厲明崖垂涎三尺,趕緊叫了寶賢出來一道吃。寶賢一直在給厲明崖夾肉,厲明崖推脫道“你也吃啊。這還有,來,吃點肉,看你瘦的。”寶賢阻止了厲明崖給自己夾肉,說道“厲大哥要讀書,自己吃罷。”吃飯間厲明崖問道“寶賢可識字?”“家裡窮沒錢上學,以前倒是偷偷到學堂外麵聽過一些課。”“寶賢願意識字嗎?明天我來教你罷。”寶賢放下筷子,高興地問“真的?!”厲明崖笑著點點頭。

第二天,厲明崖拿出紙筆教寶賢寫字。剛開始,寶賢連筆都不會拿,厲明崖就手把手教他正確的握筆姿勢。最先教的就是寶賢二字,厲明崖寫了個模板,讓寶賢照著自己這兩字練。寶賢寫得很認真,為了節約紙,還刻意把字寫小點,每張紙寫得滿滿的才算。幾天後,寶賢總算能將他自己名字寫端正了,厲明崖又教他寫自己的名字。寫厲明崖三字時,寶賢比以往更刻苦了,像是為了證明什麼。剛開始寶賢寫明字總習慣把日月分得很遠,看起來就像厲日月崖,倒變成四個字了,厲明崖就拿這個時不時的打趣他。一段時間後,寶賢能工整的寫出厲明崖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了。這天,厲明崖準備教寶賢三字經,寶賢卻說“厲大哥教寫我那句吧。”“哪句?”“就是你經常念的那句。”厲明崖回想自己念的詩句,問道“可是‘留靈修兮澹忘歸,歲既宴兮孰華與’這句?”寶賢拍掌道“對,就是這句。”拉著厲明崖衣擺,哀求道“厲大哥教我寫這句吧。”厲明崖愛憐的摸摸寶賢的頭,“好,就寫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