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桂雖沒什麼回應,卻也不怎麼抗拒他的懷抱,就這樣靜靜地倚在他的胸前,眼睛依舊空茫地看著天空。
“你要看,我便陪著你,可好?”鳳雁北將她身上的大氅裹緊,淡淡地卻也無比溫柔道,“以後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看著兩人相偎的身影,青兒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她捂住啜泣,跑進屋內取出一床闊大的錦被將兩人裹住,這末冬的寒氣依然沁人骨髓。
又是一個十五了,隨著天漸漸的暗沉,一輪圓月從北苑的東牆慢慢地爬上了芙蓉樹梢,絕美而柔和的光線照亮了院內每一個角落,也如輕紗一般籠在相依偎的兩人身上。原本一直靜靜的香桂,突然伸出手指著如玉盤一般的月亮,臉上綻放著無與倫比的光彩,喃喃道:
“雁北——”
鳳雁北終於明白她大半天的坐等所為何來,不禁將臉貼上她已經冰涼的小臉:
“對,雁北,那是你的雁北。”
感覺到臉上的一片濡濕,香桂稍稍地偏開頭,眼睛終於落在身邊的男人臉上,無波無瀾的雙眼仔細的研究著麵前絕美的容顏,然後便展現了一貫沉靜溫柔的笑顏,粗糙的小手撫上鳳雁北眉心的殷紅,低喃道:
“雁北——”
他動也不動地任由她在眉間探索,一顆心卻早已鮮血淋漓,如若不是他考慮不周,又怎會如此?而他一直都知道,在她心裡唯一無法放下的便是那輪美麗的月亮。
易太醫進入北苑時,也不禁被眼前如此淒美的場景給驚呆了。救治過香桂的他自是知道鳳雁北對香桂的深情,他長歎一口氣,上前躬身道:
“王爺,老臣前來為姑娘診脈。”
鳳雁北輕輕地拉下香桂的小手握在掌心,香桂便又靠在他的懷裡,靜靜地看著天上的月亮。易太醫走過去坐在鳳雁北的邊上,就著他的手掌握住了香桂的腕脈。片刻之後,他輕輕鬆開手道:
“王爺,香桂姑娘嘔吐是因為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什麼?”鳳雁北渾身一震,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她的脈象是喜脈,但是她氣血凝滯,心神俱散,隨時都有滑胎的危險。不管有無用處,老臣會開一些益氣保胎的藥——隻盼能有一點幫助。”
聽得此言,悲痛已極的鳳雁北反而笑了起來,他揮退易太醫,對香桂道:
“桂兒,我們有孩兒了,我不會放棄,你也不要,好嗎?”
仿佛感受到他內心的劇痛,香桂收回眼神,依舊溫柔至極地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輕地將唇印在他的眼角那顆將滴未滴的晶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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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莫桑公主求見。”
洪林在門外傳話,青兒趕緊出來:
“噓——小點聲,還睡著呢!”
“公主似乎有急事,你還是通報一下王爺吧!”洪林為難道。
“那好吧!你等會兒。”
青兒站在內室門口,輕聲喊道:
“王爺,王爺——”
“何事?”鳳雁北其實早就醒了,卻一直看著懷中的香桂,生怕一眨眼她便不見了似的。
“莫桑公主求見。”
鳳雁北坐起來,剛要應答,便看見香桂睜開了眼睛。
“桂兒,你醒了?”
香桂看看眼前的男人,心裡覺得格外的窩心,又想起昨晚他對她的溫柔疼愛,雖不甚明白,但也非常喜歡他的觸撫,便羞赧的坐起身,小手不自覺地搓擰著被角,卻發現自己幾乎沒有穿什麼衣服,於是本已發燙的臉頰頓時紅透了。
鳳雁北見她如此也不禁笑了起來,將自己裸露著的雖清瘦卻很精壯的上身貼了上去,輕輕地抱住香桂。不管還有多長時間,反正現在他還能抱她,疼愛她,這就夠了。
“王爺?”青兒在外久得不到回應,便又催了一聲。
“知道了,讓她進來在外廳等候。”鳳雁北取過衣物先替香桂穿好,再將自己穿戴整齊,洗漱完之後,才牽著香桂的手出了內室。莫桑站在外廳已等候多時了。
“沒想到,如今我要見你一麵也得通傳了。”
鳳雁北刻意忽略了莫桑語氣中的不滿和嘲諷,領著香桂坐在桌邊順手拿起桌上青兒準備好的粥,小心翼翼地吹溫,邊喂香桂吃下,邊開口道:
“你有何事?”
“子淵和飛鸞不日將返回禹奚,作為主人,你怎麼著都應該為他們餞行的。
“他們——”鳳雁北欲言又止,畢竟此事子淵兄妹二人總是無辜的。
“我還以為你完全不介意彆人的感受呢?”莫桑哂笑道。
見親妹如此,鳳雁北不由冷哼一聲,也不再開口。
“說他們不生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們能理解你的決定。不過我們的舅舅——禹奚之王能不能理解,我就不知道了。”莫桑並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不無擔心道。
“那就和我無關了。”鳳雁北冷笑道,“我和桂兒還有多久,我都沒辦法知道,我還能怎樣?”
“母後有一點動搖了,你彆放棄希望!”莫桑安慰道。
“是嗎?我還能抱這樣的希望嗎?”鳳雁北苦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為香桂擦去唇邊沾染的粥湯,道,“何況我都不知道,就算母後能幫她解開攝魂術,她能否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可是不管她恢複成什麼樣,總比現在好吧?而且巫族是禹奚的王族,飛鸞和子淵比我們更加了解這個古老的法術,也許他們會有什麼好方法也不一定啊!”
聽了莫桑的話,鳳雁北兩眼頓時迸發了燦爛的光芒:
“對呀,不管怎樣,總比現在要好吧!你幫我安排一下,我要見飛鸞和子淵。”
倚鶴軒內,幾個人早已坐定,但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尷尬的氣氛一直籠罩當場。最後飛鸞見每個人的表情是如此怪異,便終於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道:
“行了,這件事最倒黴的是我,你們尷尬個什麼勁哪?我說鳳雁北,我已經跟姑母說過了,不是你不要娶我,而是我不要嫁給你。回去之後我也會這麼跟父王說的。但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我。”
鳳雁北沉吟一會兒,道:
“你說。”
“我要你把北苑門口那個把門的混蛋賜給我。”飛鸞幾次欲私闖北苑均被輕而易舉地攔下,現在想起那個人貌似恭敬,實則桀驁不遜的態度就一肚子的氣,如今鳳雁北有求於她,當然要好好利用這次機會,讓那個影衛知道知道她飛鸞的厲害了。
聽了飛鸞的話,在座的莫桑和鳳傾東都驚得瞪大了眼睛,隻有禹子淵似乎沒有聽見妹子的話似的,好整以暇地看著微微變色的鳳雁北。
“洪林?”鳳雁北沉聲確定道。
“對,就是他!”飛鸞斬釘截鐵道,“我要帶他回禹奚。”
“洪林不是我的奴仆,他從小便和我出生入死,此事我得征求他的意見。”
鳳雁北命身邊的侍衛喚來洪林。洪林進入倚鶴軒,向所有人見過禮之後,便默默地站在鳳雁北的麵前,靜候命令,完全沒有注意到身著火紅衣裳的飛鸞那似乎要噴出火焰將他燒死的眼神。
“飛鸞公主向我要了你,你覺得呢?”鳳雁北簡略的問道。
洪林有點意外,便終於將眼光轉向了紅衣少女,隨即又轉回來頷首道:
“但憑王爺做主!”此時誰也沒有發現,洪林低垂的眼睛中閃過的一絲狡黠。
“那麼從今往後你便是飛鸞的侍衛,好好保護我的小表妹吧。”鳳雁北似乎看出了什麼,意味深長的道。
洪林聽得此言,也不用飛鸞命令,便自動站在了她的身後。飛鸞見他如此也不多言,畢竟日久天長嘛,收拾他的日子還在後頭,她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被飛鸞這麼一鬨騰,倚鶴軒內的氣氛總算是自然了些。
“既然飛鸞的事解決了,你還是帶我去北苑看看弟妹吧!”禹子淵站起身道。
鳳雁北驚詫地瞪大了鳳目。
“彆這麼看著我,”禹子淵輕笑一聲,“我們到底是表兄弟,而且我也不願妹妹嫁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如果你為了救自己的女人便利用飛鸞,我就不可能原諒你了。”
沒有想到子淵會說出這番話,就連一向自傲的鳳雁北也不由地心生欽佩。鳳傾東撫手笑道:
“這下便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什麼話一說開便沒什麼芥蒂了。小桑,你說呢?”
莫桑意味深長地看著禹子淵,目光恰巧與他看過來的眼神相接,發現原本淩厲霸氣無比的眼睛裡竟閃過一些不該有的柔情。她慌忙垂下眼睛欲言又止道:
“隻是母後那兒——”
半句話又將眾人帶入了殘酷的現實,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倒是鳳雁北輕笑一聲沉聲道:
“最壞又能怎樣呢?左右不過一個死字罷了,走吧!”
一行人來到北苑時,香桂依舊抱著膝坐在廊下青兒事先鋪好的墊子上,眼神空洞望著陰霾的天空,但神情間卻有著與眾不同的溫柔沉靜。
禹子淵輕皺起俊眉,對鳳雁北低聲道:
“你過去跟她說話,讓她看著你。”
於是鳳雁北上前依然坐在她身邊擁住她,柔聲道:
“桂兒,我回來了!你看看我,好嗎?”
感覺到熟悉的溫暖包裹著自己,香桂轉過頭便對上鳳雁北充滿柔情的眸子囈語道:
“雁北——”
鳳雁北輕撫過她清瘦的麵頰,對眾人道:
“瞧,她隻記得這兩個字了。還好,她能把我和這兩個字對上!”
禹子淵凝神看向香桂的眼底深處,良久都未開口。飛鸞沉不住氣了,開口問道:
“怎麼樣啊?哥——”
莫桑牽住飛鸞的手,輕輕地掩口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又過了片刻,禹子淵大汗淋漓地收回眼神,對鳳雁北道:
“情況不太妙,她的神經損傷過大,而她傾儘全力留下的不是那兩個字,而是對你的眷戀和珍愛,如今就算姑母給她解咒,她對你的那份記憶將變得零散、混亂,最終她會在清醒那一刻崩潰。而現在如果不及時解咒,她不久便會帶著對你的愛死去。”
鳳雁北完全怔住了。
“怎麼會這樣?”莫桑喃喃道。
“你的意思是,就算解咒,她也會變成瘋子?”鳳傾東不敢相信地問道。
“沒有彆的方法嗎?”飛鸞急切地問道。
“而且她又有了身孕,胎兒的成長會削弱母體的體質,她能不能熬過解咒時的痛苦,也是未知之數。”
禹子淵的話使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而鳳雁北卻出人意料地笑出了聲,但是他的笑容裡充滿了決絕。
“沒關係,反正這幾個月是我逆天而行強留的她,老天終究是不會善待我的,這便是命吧!”
“你何時也信命了?”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北苑門口傳來。眾人轉身看去,原是太後。
鳳雁北已懶得再說一個字,便扶起香桂往房裡走去。
“站住,你不想救她了嗎?”太後上前喝止住他。
“哼!”鳳雁北並不多停,冷哼一聲繼續前行。
“五哥!”莫桑情急之下,一把拽住鳳雁北,“五哥,你聽我說一句話。隻要她活著總有希望的,不是嗎?”
鳳雁北不禁怔在當場。
莫桑趕緊跪在太後的麵前:
“母後,求您救救她,救救五哥!”
鳳傾東、禹子淵和飛鸞也跟著跪下。見此情景,太後不由軟了口氣:
“哀家今天既然能來,便是為她解咒來的。你們不用求我,都站起來吧!雁北,我知道你恨我,我確實也沒有儘到做母親的責任。我也從不奢望你能原諒我。可是如果你因為個人的怨懟,而貽誤了給她解咒的最好時機,便太愚蠢了。桑兒說的對,活著總有希望。”
鳳雁北將香桂交給青兒慢慢轉過身,盯著自己的母親哂笑一聲道:
“死亡,瘋狂,你讓我怎麼選?”
“剛剛子淵的話我也聽見了,他說的沒錯。但是我有辦法讓她既不死,也不瘋,更不會傷害她腹中的胎兒。”太後道。
“什麼?”鳳雁北的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喜色。
“能令她瘋狂的零散混亂的記憶,主要是關於你的,我隻要在解咒的同時抹去她認識你之後的時光,她便不會崩潰。”
聽得此言,鳳雁北剛剛浮起希望的心又陷入絕望:
“但是她會將我忘得乾乾淨淨,對嗎?”
“對,可是你愛她,並且記得所有的一切,你可以和她再次遇見,把她重新帶入你的生活。不過,你的動作得快,否則她的肚子可不會等你。”太後道,“解咒時,你和子淵用內力護住她的心脈和胎兒,便會幫助她渡過難關。而我也會對她的記憶作一些調整,不至於讓腿疾刺激她脆弱的神智而導致瘋狂。但是度過危險期之後,她也會因一些機緣巧合恢複一些對你的記憶,恢複成什麼樣,隻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