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故知 許久周希明低垂下了眼,輕聲……(2 / 2)

城下盟 宋可兒 4419 字 8個月前

予兒輕諾一聲便轉下去傳話,周希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卻不禁浮起一絲苦笑。

那日大約隻是為了看謝嵐山尷尬的神色,所以故意沒有去製止吧。沒想到倒是害了那名女子。

難道有些人的存在,便是注定要為彆人而犧牲麼?周希明無法回答。

待他轉回頭重看麵前的那一盤棋,卻不意發現方才隨意把那枚棋子放在了一個最不該放的位置——生生斷了自己的所有活路。可是待把被圍困的己方殘兵清掃一空,盤中局麵已然翻轉。

周希明一頓,繼而伸手撥亂了棋盤。

3

事情非但沒有瞞住,反倒被傳得滿城皆知,人心惶惶,而後一直傳到了謝嵐山的耳裡。

謝嵐山也沒有什麼特彆表示,隻是抿著唇將肇事的兵士綁了送交城門司,按律各自責打了五十軍棍,而後再交由永義王處置。

行刑的時候周希明也在場,依舊是翩然一身白衣,坐在謝嵐山的上首主位上,冷眼旁觀著,與周遭的黑色玄甲格格不入。

軍棍與內廷平常用的廷杖略有不同,但相同的是著肉必見一道血痕。想是謝嵐山下了死命,是以責打的兵士皆不敢徇私,未及三五下其臀腰處便已皮開肉綻,血跡斑斑。

這並不是周希明第一次觀刑。周希明第一次見到這般陣仗是在他少時剛繼位的時候。那時他的父王因喝了一個妃子端上的湯藥之後立薨,具體的緣由已經再沒有人能講清楚,但是那名寵妃卻成了最大的凶嫌。

那是一名極年輕的女子,容貌傾國,肌膚如雪,端的是真真正正的美人胚子。當時少年周希明就端坐在啟德殿前玉階的龍椅上,看著那名妃子趴在殿前的廣場上,每一廷杖下去都是血花飛濺。

那個女子已經被灌了啞藥,不留任何說話機會,卻也沒有立時氣絕,離著遠,周希明也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隻是看著她在地上掙紮著,想避開廷杖卻徒勞無功,血跡繞著她身下的緬玉地磚紋樣留下各種斑駁花紋。

那時周希明轉頭,看見的還是母親默然的神色。

他悄悄放開袖中緊握著的手。

他知道很多時候人的命運並不是由自己主宰。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死是微不足道的,卻有著一個無比冠冕堂皇的借口。而那個借口是不是事實,從不會有人過問。

熟悉的血腥味彌漫在四圍,周希明微微蹙眉。他從小就不喜歡殺戮與血腥,這似是他性格裡與生俱來的怯懦嗎?但是要成為一名國君,這一切終歸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說隻有用一部分人的鮮血才能換得更多人的安寧,那換,還是不換?

袖中的拳慢慢放開,指甲已經磕著肉生疼。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發凝重,周希明隱隱感覺有些不適。他一點也不喜歡血氣的味道,終是斂衣起身,沒有再看中場一眼,自顧自從城門司側殿走了出去。

整個正堂都是珩國的兵士,皆為裨將以上,原本看周希明等一派永安國君臣便已不順眼,如今這永安國君是三番五次拂逆他們謝大將軍的意思,有人已經按捺不住,但看到謝嵐山冷冷的眸子,終是壓住沒有說出來。

而謝嵐山看著周希明離去的背影,眸中的深色卻越發顯得複雜起來。

4

謝嵐山再次見到周希明時候是在隔年的開春。

自那日城門司一見後,謝嵐山便回平城重新整頓軍紀,同時調撥各地糧草,準備來年的戰事。

北地春光總是來著晚些,但總有耐不住的新芽先探出頭來。在啟德殿側殿邊的花園裡就是如此。謝嵐山今日有事欲見國相楊以林,拜會之後便轉到了這裡,正如他預料的一般,周希明依然如他印象中的那樣,一襲白衣,一卷書冊,斜倚在樹下。

“大約在兩給月之後吧,我們會發兵,分三路,圍攻允昌城。”

“哦。”周希明回過神看他,隻是雲淡風輕的應了一句。但在謝嵐山看來,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模樣。

“怎麼了?”謝嵐山忽然害怕不知道周希明心中的想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在乎他的感覺,便像此時,想把自己的計劃對他和盤托出也一樣,是要想聽到他說一句話,一句問詢或者關心的話?

“沒什麼。”周希明看著他,“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們總是要不停地征戰。”他轉看著不遠的樹,似是自嘲地說道,“你們到底,想要證明什麼”

謝嵐山微皺眉,忽然發現無法回答周希明的問題。他再一抬眼,看到周希明也正看著他,眼裡似乎有什麼,再一深究,卻又像是一無所有。

“天子已歿,王室不存。各地諸侯於這亂世之中,不過是守著自己一方地而已。你不去打彆人,彆人也未必會放過你。”謝嵐山想跟周希明解釋,卻不知怎麼的語調越發低下來。

“哦,是啊。”果不其然,周希明的語調中滿是不屑,又帶著三分笑意,“謝將軍真是說得在理。便如我們永安一國,安安分分守著,不去打彆人,彆人也會來打我們的。不是麼?”

“希明!”謝嵐山看著周希明,後者也挑釁似地回望著他,於是他想說什麼,終是說不出口——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劃下的死路,又怨得了誰。

“不說了。”周希明似是也看出了他的窘迫,終是抿了抿嘴,目光看向遠方。謝嵐山總是覺得周希明的目光中總是略有略無帶著些許深意,但是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嵐山不止一次想過與周希明的再見。

自七歲那年離開永安國,與家人一路逃亡,躲避著帝都的追捕,直到珩山國。那時候,謝嵐山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失散、重病、或是死去——一個曾經位列三公的顯赫家族卻狼狽如喪家之犬四處奔走——但他從未放棄過希望。

他的叔伯輩都不曾放棄希望,他們是要重振謝家的聲威,而他,隻是想完成當年許下的諾言。

光陰似箭。

自七歲那年南渡,謝氏一族被王後西氏做主收留,之後謝氏掌管國都南麵戍防;十歲那年當時的國主宋鈺堯薨,獨子宋業繼位;十二歲時候遇見了當時的五公子宋驍,一直到,一直到二十歲那年宋業薨,謝氏奉王太後西氏的密令助宋驍兵變奪位;之後又一路隨著宋驍南征北戰。

到如今,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隻是那句諾言,謝嵐山從未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