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希明冼足披發靠坐在地牢冰冷的牆麵上。
很是奇怪的,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堅持著自己的驕傲,為了一個夢想中的國度可以不擇手段,一直堅持下去。可是在知道狙殺謝嵐山部失敗的消息,他的心中隱隱感到一種解脫。
原來那才是自己一直在期盼的。
已到了五月,北地的春天來得總是有些遲,到了這個時候才有一些暖意,而也與南方的雨季一般,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潮氣。
冰冷的寒意順著周希明的身體蔓延,他已經許久沒有移動過,但雖然是在牢裡,他依舊淡定如是。
忽然隱隱有人聲,微抬眼,卻看見予兒滿麵淚痕地撲到欄杆邊。“大王——”跟在她身後施施然而來的是一名身著緋紅曲裾的女子。
見到周希明,那女子襝衽為禮,靜然道:“我家陛下有請永安王一敘。”
珩光帝,宋驍。
牢門才開,便見予兒衝進來,撲到周希明身上,泣不成聲。
宋驍該是日前才到,中軍大營便設在外城的離宮。那原本是周氏以前行獵的暫居之地,但自周希明登基後便少有遊獵,估摸著那裡也差不多荒廢了。
周希明忽然很是好奇,那個不愛華服美室的君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正想著車駕已然到了,正下車時,卻見到了他,謝嵐山。
“謝將軍。”那女子停步頷首。
“木蘭。”謝嵐山道,卻故意不看她身後站著的周希明,“陛下已經休息了。”
被喚作木蘭的緋衣女子似是早已預料到,微一點頭,“有勞謝將軍。”下一刻,謝嵐山已與她錯身而過,一把抓起周希明的手,“走吧。”
一下兔起鶻落,待周希明反應過來已經被謝嵐山牽著到了一個偏殿的後麵,大約是疏於打理,四圍的野草已經及膝,門柱上的紅漆也略微老舊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離楊以林那個老狐狸遠點麼。”剛掙開謝嵐山的手,卻不料到他說的是這個。
周希明隻是輕輕撇過頭。誰也不說話。
“沒事了。”終於謝嵐山輕歎一聲,“陛下答應不再追究。楊以林也不敢怎麼樣的。”
謝嵐山說都極是雲淡風輕,也從未提到其他的事情,但周希明之前卻從牢中以及剛才與木蘭斷斷續續的交談中聽得了事情經過:夢山道是經安平國圍堵允昌城的必由之路,謝嵐山也預料了伏兵,自帶著三百精騎在前,其後跟著的隻是綁了火把的馬匹。待侯嘉發覺不對時,他們已然衝過關卡,先行與馮克的兵馬彙合。而餘他的部屬則舍棄馬匹,從後山攀沿而上,殺散永安國的伏兵。最後兩路人馬彙合,待允昌平定,又直直攻向安平國都禾城,安平國君恐,殺了獻計的侯嘉,跪道相迎。
隻帶三百騎突圍……周希明忽然想問問謝嵐山是否受傷?但話到口邊卻沒有說出。再轉過念一想,任安終究是珩光帝宋驍的姻親,而自己,又算得上什麼?
2
出城往南走不到百裡,便是碧落湖。
剛開春,湖水依舊帶著泠泠寒意,幾乎沒有遊湖的人。周希明如今不過是一個傀儡的國主,身邊的親衛早被楊以林借著各種借口替換,謝嵐山也沒有帶護衛,兩人一身輕裝,便如城中大戶的公子一般,一起策馬踏春去。
在湖邊租了一隻小舟,登舟時候謝嵐山先上,然後便自然而然轉身伸手欲扶周希明。周希明幾乎是在一個不易覺察的猶豫後也握住了他的手。
一如當年還是孩童時候,彼此都不曾設防。
隨著冰冷的水波一層層泛開去。
“你其實早都知道了。”周希明道。
謝嵐山沒有答話,隻是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
“我原本想,等你說出來。”謝嵐山忽然泛起一個無奈的笑容。
像那個夜晚,他站在自己的寢宮外麵,想等自己說的就是這個?
周希明轉頭看著遠處的岸基。良久之後一聲輕笑,“孤是永安國君,再如何也不會幫著外人。”
“我知道。”謝嵐山安靜地續道。
風從湖麵上吹過。
“嵐山,我想跟你,交換一樣東西。”忽然周希明說。
謝嵐山皺眉。當日周希明穿著一襲白衣,帶著七分清雅和三分淡然,翩然如玉。偏偏是命運,讓他單薄的肩膀要挑一個王國的興衰與榮辱,而且早已沒有了回轉的機會。
謝嵐山看著他,似乎要把這個模樣深深刻入腦海中,忽然起了一種不好的感覺。“我不答應。”他道。
“你隻能答應。”周希明淡淡地回答。
傍晚回時候謝嵐山軍中有事先行離開,他看著周希明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緬玉大道的儘頭,心中隱然升起一絲荒亂。可是,他也知道他早沒有了回轉的餘地。
得到消息的時候,火勢已蔓延了整個啟德殿。
謝嵐山靜靜地站在那重重緬玉台階之下,仰頭看著一切。他的手緊緊握著,火的熱度撲麵而來,間或有火星飛揚。
最後一根支撐著大殿的柱子轟然倒下的時候,整個地麵都在隱隱震動。
“謝將軍。”楊以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身後。
“國相。”
“不知道,這是不是謝將軍要的結果?”楊以林低首道,他的鬢發早已花白,低下頭的霎那姿勢也已然顫微,但從他的語氣中謝嵐山還能聽出隱隱的弦外之音。
“一場意外的大火而已。”謝嵐山淡淡地回答道,卻不自覺緊緊握著拳頭。
“老臣卻有不同的看法。”楊以林再低首,“火勢從殿中而起,四圍門窗從內封閉——縱火之人該是懷著必死之心。不過這樣也好,謝將軍也不需要,為難了。”最後為難二字他頓了一頓。
原來這才是你最後的目的,周希明。謝嵐山握拳的手慢慢放開,神色卻沒有一絲變化,隻是淡定地續道:“楊大人多慮了。”然後轉身離開。
楊以林看著謝嵐山原遠去的背影,眉目間卻現了一絲懷疑。
“大人。”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楊以林沒有回頭,隻是回到:“查出什麼了麼?”
身邊的男子續道:“如大人所料,啟德殿下確有暗殿,隻是焚火後觸發機關,大殿砸陷,尚無法判出地道及走向。”男子默了一下,“請大人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