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重逢日2 京都內貴族家裡的公……(1 / 2)

——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起,睡夢中出現的那張臉開始固定成了同一個人。

那個人的表情一直是淡然微笑,一如我曾經記得的他客套麵對可稱作陌生的人時的通常反應,從某個雪夜開始,這樣的彬彬有禮的冷漠同樣被應對到我的身上,看著你笑到眉眼彎彎,但卻不發一言。

這一次,在我又睡去後,他卻走到我身邊來,低頭真正地展顏笑出來,說,hikaru,你終於回來了......

我想伸手抓住不讓他離開,一睜開,卻發現有馨香衣袖拂過眼瞼。

——冷泉殿轉頭背過身去,寬大的衣袖順時掃過我的鼻尖,留下龍涎香蘊開後的味道。

一時間,剛才還殘留著的朦朧睡意便被撲進鼻尖的香味衝散到無影無蹤。

床畔的人身形挺立,背對我沉默一會,才開口說:“久聞公子光華盛名,不想今日才知也不過是年少孩童——京都內貴族家裡的公子,可是鮮少有一覺睡到正午的。”

他的聲音輕微到幾不可聞,隻是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害我坐起來頭撐在床上揣摩了半天,也沒感覺到其中有譏諷的意思。

頓時覺得冷泉殿已經病入膏肓,極其不正常。

再朝他望去,仍然是一個背影對著我,墨青長衫穿在身上,居然也能襯出幾分少年氣出來。

之前一直以為的比佐為還老了不少的滄桑大叔的形象,像是我一時老眼昏花誤看出來的。

秋日的溫暖陽光,被廊下屏風邊緣繁雜的鏤空花格分成細碎小片,零星投射過來印在冷泉崽子側臉上,擦過耳廓,幾乎連一邊微小的絨毛都能看到,從這樣的角度看過去,總覺得有些熟稔。

再一定睛,便好像快花了眼。

“醫學講究望聞問切。”冷不丁的,滄桑大叔和陽光少年的糾結體又一次開口,“我知道光華醫理精湛,隻是不知道還要望著我多長時間才能診斷出病因,對症下藥?”

我被他一時說得語塞,又找不出話來反擊。和他爭口舌每次不是碰釘子就是被澆冷水。

難得有我乖不想找碴的時候,他又開始發揮自戀精神,厚著臉皮說什麼也要打壓我的氣焰......

分秒功夫,之前做好的和他好說話好過活的打算立馬消失殆儘,我自己差不多都能聽見腦子裡語言中樞那一塊開始活躍轉動起來的聲音。

“殿下精通陰陽五行,此事光華也也早有耳聞。隻是沒有料到現下道行已經高到後腦勺多長出一隻眼睛來,相信不久便功德圓滿——光華真是佩服佩服!”

最好是功德高到立馬兩腿登天,省得讓人成天看到這副趾高氣昂的死人臉。

——立馬要登天的三隻眼一如往常的不慍不火,也沒有轉過身來,依舊是就著朦朧背影接下我的話:

“要說道行,當今世上又有幾個人比得上公子光華呢?”

“仗著自己的幾分姿色和被冠上的姓氏,竟然還敢在昨晚的宴席上招惹大納言一乾人。”

“本王知道,你和藤原佐為感情深摯,見他在席上受人調笑不禁怒火中燒忍不住出麵解圍,本王也知道,你以為即使大納言在席中動了念頭,也會礙於藤原家的權勢對你無法動手,自己即便是被他相中,也可全身而退......”

“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大納言府中的寵姬,數目卻還不及他孌童的一半之多,他費心要得到手的人,從沒有一個逃脫?”

“你以為的能保住你小命萬無一失的‘藤原’二字,也隻不過是因為有藤原佐為在,才能讓你一直到現在都平安無事。你的名聲能夠冠絕天下,是因為將你撫養長大的藤原佐為名聲冠絕天下,你的一舉一動,受世人重視和讚頌,也是因為他們重視和讚頌的藤原佐為將目光投到你的身上。”

“藤原家可以一直讓你在他們的庇佑下生存到現在,也僅僅是因為,他們把你看做是藤原佐為的一樣玩物而已,一旦犧牲你可以為藤原家帶來利益,藤原家主一定會毫不猶豫將你交給大納言作為某種交易。”

“——藤原佐為明白這一點,他自然不希望看到那樣的情形,也矛盾是否應該學他兄長一般爭權奪利,好讓自己有足夠權勢來庇護你。他處處小心謹慎維護著你,你卻在昨晚本王的宴席上,公然當著朝中幾十個上位者的麵,揭開麵皮,將真麵目呈於世間,讓朝中那些臣子,個個對你垂涎!”

“到了現在,若非本王出麵替你警示,又連夜與指南役謀劃將你送往本王府邸小住三兩月,可能不出十日,大納言府中又要多出一名禁臠!”

“本王就是要教導你,你現在身處的世界,稍一失足就可能萬劫不複。而你,除了這張本王看來不過一般的臉和時而逞強用上的口舌之便,還會點什麼?”

果然,他不開口還好,一開了口,我連半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持續長久時間的沉默,他滔滔不絕訓斥我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敢開口。很多年以後,當這個世界的一切紛擾都遠離我們之後,我調笑著問塔矢,那個時候他是怎樣裝出一副老爹的口氣,用上既輕斥又抨擊在心的方法來讓我長時間銘記住他所有的話。

被我問到之後,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塔矢才跟我說:“因為那個時候,我隻是在害怕你又會離開我。”

就隻是一句話,開始讓我後悔長久以來一直做過的幾乎是每一件事。

隻是,此刻我卻隻能夠帶著一顆無知的腦袋,幼稚找尋得以應對他訓斥的方法,良久才開口反駁道:“光華會什麼,殿下不是一清二楚麼。不然,昨夜也不會當堂向佐為要人,叫光華來替殿下看診吧。”

一邊說,一邊掀開被子起身下床,鞋襪不穿就踱步到他身後,反手執過他的右手。

剛好診脈的時候,冷泉殿卻急速將手一抽,低聲說:“我沒有大病,不用你費心。”

倉促之間居然省掉了贅重的諸如“本王”“本殿下”之類的稱呼,話尾還沒落音,便急迫離開了我在的房間。

一直不肯轉過身來正對著我,在我走進之後,又迫切得像去救火一樣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