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我睡得極好,第二天倒起得很早。
因為天冷,我在被子裡麵磨蹭半天,終於縮在溫暖的被中把衣服穿好,又在床頭拿過冷泉殿的那件披風在身上裹緊,袖袍中揣進手爐,這才出了屋,慢吞吞朝著冷泉住的主屋移過去。
——躊躇半天,還是決定去跟冷泉殿告個彆,他最近忙,我是早知道了的。隻是,現在這個時候,還是會在府邸。
此刻的天色也才蒙蒙亮,我縮著頭不住地打顫,一路上在回廊中都沒有再遇見小丫頭。庭院之中落葉成堆,冷泉殿也不管,倒是他屋子前麵的花圃間,竟有幾株梅樹開了花。
終於踱步到了冷泉房間外麵,走過去時一路幽香,我有些恍然,本來打定了的主意,到了要進門的時候,我卻開始猶豫。
正自糾結,背後一股寒風席卷過來,我被凍得一僵,手腳瞬間冰涼下來,懷中的手爐像是屈從於寒天,冒不出半點熱氣。
門在這個時候突然開了。
從房間裡湧出來的源源不斷的暖氣讓我有些回過神來,動了動冰淩一樣的指尖,抬起頭打算說點什麼,可是卻再一次僵住了。
茫然中,手爐“哐當”一聲落到地上。
——塔矢的臉迎著晨光,浸在朝露與霧氣的梅香之中,狹長鳳眸尤帶厲色,頰際梨渦芙蓉麵,青黛眉色如同遠山,他的身形隱在門後,我卻在他身前,一時間被迷亂了心神。
以前一直以為看慣了佐為那張傾城容顏,妖冶中一身正派,淺笑也能迫近人心。那樣的臉看了十七年,會變得看不進世間其他任何一張臉。
隻是,卻沒有料到,最能迫近我心的,還是這位美哉少年。
他如同我看他一樣,看了我大概有幾百個一瞬間的時間,眼底有種異樣神采我來不及捕捉住,又被他斂住神色壓下去。
我還沉在自以為的幻境中,他卻拉我一把將我帶進房中,好像有說:“外邊冷,進屋裡來吧。”
我被他一拽,還沒有回過神來,隻是呆呆站在他房裡,看他轉身關好門。一室的溫暖,我之前被寒風吹得清醒的腦袋,又一次模糊起來。我緊緊盯著麵前的這個身影。
然後看他回身的時候,我走過去,一把抱住他。
塔矢卻不動,亦不開口說話,我的眼睛有些酸軟,埋首在他懷裡一動不動。連那股馨香的味道都是一模一樣的,我還用奢求什麼嗬。
“Akira——Akira......”我叫他的時候,他卻不答話,隻是伸手過來回抱我。
我想起來過去無數個冬日裡,暮色四合的長街街角,他回避人群,拉開長而溫暖的風衣把我圈在懷裡麵,或者是那些想著佐為失眠的深夜間,他似乎是有感應,和我一同睜眼醒來然後覆身把我抱在他懷裡,又或是最初的一次,三星杯上的再次失手於高永夏,在得到日本得勝的消息後的慶功宴上,我獨自蕭索,躲在酒店天台喝悶酒,他在夜色裡迎風走來,伸手摔碎我的酒杯,然後過來抓著我的頭摁在他懷裡......
像是過了一萬個一秒,我即使是有點理智,也依然淚流不止。
這麼些年來,我從未有現在這一刻如此後悔過,自己當初離開了塔矢,又或是,我從未如此思念過他。我如今抱著這個人,卻依然回不到最初。
——苦情戲碼結束了,我的生活,和佐為的生活,卻還是要繼續。
故人已去,如今再是怎樣的懷念,也不過是對現下陪在我身邊的人的不公罷了。
我想了想清楚,開口說:“多謝了,冷泉殿下。”
對方身板僵了僵,鬆開了手,眼睛瞥到我臉上的表情又瞬時顯出愉悅的神色來。
我心裡有些異樣,不覺後退幾步。
不料他居然緊跟上來,一雙澄澈清亮的眸子緊盯著我,隻是那上麵又仿佛蒙上一層水霧,朦朦朧朧如同月下湖水。我一時呆了呆,反應過來馬上挪開視線。
這張臉不論對什麼時候的我來說,都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
冷泉殿隱去笑容,淡淡說道:“態度變得倒快。剛才光華的情意,我可是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了。”
我打了個寒顫,有些縮了縮脖子。
身上突然一涼,後又一暖。
冷泉殿解掉我在外麵寒氣中泡了半天的狐裘,又脫下他自己的外衣給了我。我沒說多話,依舊低著頭避著看他。
隻是耳邊聽到他輕輕的笑聲,他問:“我倒是想知道,你大清早地冒著嚴寒闖進我臥房,不會就為了道聲早安吧?藤原指南役知道了,可不會高興。”
“光華此行,是為了向殿下告彆。已經叨擾殿下許久,藤原府邸,光華也是時候動身返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