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後反而又笑開,衝我說道:“這我也知道——藤原佐為在本王眼中,那也就是大叔一位。”
“……”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他加上後半句的用意是什麼。
不再多話,伸手過來牽住我的,沿著長街一路走下去。
天冷,我卻恍然覺得,他的手心,怎麼著也仿然透過來一股熱氣,源源不斷,直達心底。
——這一次是我活了十六年來頭次這麼完整地看完這座城市,千年之前的平安京都,即使是寒冷的冬日也掩蓋不了它的繁華與熱鬨,“塔矢”牽著我,從朱雀路步行至町小路,又從綾小路步行至宮門的外牆。
一直一直,這樣的經曆佐為從未給過我,是我在平安時代的十六年間一直在期盼的生活,並不期望聲名顯赫或是地位高人一等,隻盼著平安小幸福。
路邊的攤點不曾斷過,糖葫蘆灌湯包竹葉熏雞,這些小食,在家規甚嚴的藤原府,是不可能吃到的,偶爾偷偷嘗個鮮,被佐為得知後也不免一頓訓導。
“塔矢”倒似乎對我了解得透徹,看到用乾荷葉包住的烤小魚丁,於是過去買一些一人包一手,一邊咬著魚丁繼續逛下去。也有焦糖烤出來的年糕,用竹簽串起來,香味飄了滿街。我走過去便移不開步伐,塔矢失笑,忙不迭掏腰包。
覺得冷的時候,他把手爐遞給我,然後另一手仍是自然地牽住我往前走。甚至是在過去,還在東京的時候,大街上我和他都沒有這樣親昵過。
虛晃中大半天已經過去,繞了半天兩人還是繞回了近衛大道。
這條街相對比較冷清,藤原氏最得寵的小公子宅邸落根的地方,小販什麼的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放肆到把生意做到這裡來。
這裡一直是這樣,富麗而威嚴,堂皇又冷清,平時也少官宦前來拜訪,在京都這樣的鬨市區,仿佛是與世隔絕了一般。
我曾經那麼喜鬨過,也討厭過冷清之地。
可是這兒是我家。
與佐為共同生活過十六年的家。
所以,不管怎樣,我還是確定,在這個時代的根就落在此處了。
我將剛剛在路邊買的玩物遞給塔矢。他也沒猶豫,伸手便接過。
是一對半圓的小玉石,上麵各有“平”“安”二字,拚在一起就是一顆玉棋子,非黑也非白,剔透中閃爍著一絲瑩綠。我就是眼界再高,一見它也是愛不釋手。
我不敢去看他,隻是低著頭說:“光華這些日子,叨擾了。後會有期……”
他也不拉我,隻是點點頭,然後看著我轉身,走向藤原府的大門。
心裡忽然就空落下來。但是卻不知道是因為他臉上的那張臉皮還是這一天下來的日子,亦或是其他什麼。
手剛要敲門的時候,被身後的人一把叫住。
他頓了頓,然後說道:“我知道,有這張臉的少年,你對他用情很深。”
我沒回頭,亦不答話,仿佛是知道他有下文。
果然他繼續說道:“我也知道,你思念他而不得。至於原因——我也弄不清楚……”
我轉過頭,還是沒說話,但卻很驚訝地看到他的眼裡好像有什麼晶瑩的東西,閃爍明滅,仿若深摯情感,衝破束縛,再也攔截不住。
他上前一步,問我:“光,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一旦踏進藤原府,可能日後都無緣再見這位少年。過往不論是誰欠了誰,都不如今後來得重要。你走不出回憶,就無法有今後。”
我嘴唇動了動,是徹底被他這一句話打動了,我定定地望著他,他眼裡的晶瑩物體終於液化流下來,濕了半邊臉龐。
他眨了眨眼睛,終於說道:“我隻要三月期限滿,光,執念太重,可以一起來背負。好不好?這位少年,他隻是想給你幸福好生活……”
我看著他泛紅的眼眶,橫流出來的涕淚,肆意淌在他清俊麵容上,遠山眉簇成折柳,鳳眼蒸騰起霧氣。
誰家少年用深情,款款無語,淚眼撥人心。
那一刻我再也不當他是其他人,他就是塔矢,曾低頭淺笑說出“飛揚的櫻花有多少瓣,就陪伴我多少年”的塔矢。我走過去抱緊他,我說,好。
恨不能用力把他嵌進自己身體裡麵,這樣,永遠不會再有分彆。
情意至此,一世已經太少,誰曾笑他人年少癡情,不知我輩情愫幾時生。
隻是,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一刻被我舍棄掉的藤原府,它的正門之後正佇立了一襲白色身影,在得知下人稟報後歡欣鼓舞要來親自開門迎我,卻終究是慢了青衫少年一步,寒冬中的狩衣單薄,抵不住侵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