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星光黯淡,天空僅留一彎月牙,點不亮半邊天。地麵倒積雪綿延,如同鏡麵聚集了水一般的月光,將漆黑的夜晚映得微微亮。
順著山脊蜿蜒而下,就是寬廣無際覆滿白雪的平原。遠處,近些時日才平地而起的一排排軍帳,晚間也不曾熄過的營火,幾乎就成了方圓百裡間少有的光源之一。
徹夜點燈的主帳內,臨時鋪就的木板床上橫躺一人,明顯是和衣而臥,一頭發髻散亂在枕邊,被子蓋到鼻尖,剛好遮掉了半邊臉,隻可惜遮不住響徹如雷的鼾聲,在靜謐的夜間顯得格外刺耳。
離床兩三米遠處置了一張屏風,其後燭光正盛。
書案下坐了位少年,雙頰凍得通紅,眸子卻晶亮,腿上搭條毯子,正伏案捧著一冊書聚精會神細讀,書頁翻動時候偶爾發出輕微的響動。
少年抿了抿唇,手指一轉翻過一頁書,目光不經意瞥到燭火,不動聲色一笑,道:“五哥,來都來了,不下來喝杯熱茶,豈不是見外?”
細梁上有人應了一聲,緊接著一個翻鬥,風過去後紅衣鳳簫便落在他眼前。
天寒地凍,好在這年輕人總算記起單薄緋衣外邊要加件過冬長袍。
鳳簫見人便微微笑,說:“見小師弟挑燈夜讀太認真,打擾反倒魯莽了……”
塔矢掃了他一眼,將身上的毯子扯下來給對方披上,然後道:“坐下吧,我去給你弄茶去。”
鳳簫眉一挑:“你手邊不是有一杯正熱?”
塔矢麵不改色,說:“喝過的,再衝一杯也不麻煩。”
鳳簫聽後,到角落找了椅子拖到案旁,肩上剛裹上的毛毯還是被他拽下來,折兩折搭在旁邊的一把椅子上。
——倘若換作那人,鐵定會冒冒失失地將自己手邊喝剩的茶遞過來吧。
正垂著頭走神,塔矢就捧著另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茶過來。
鳳簫伸手接了茶,不急不緩品一口,他此次前來晴雅帳中鐵定是出乎這位師弟的意料,但亮師弟為何跟一直不清不楚的源晴雅共用一帳也實在有些令他意外。他並非著急得到答案,塔矢亮也不是沉不住氣的人。
鳳簫又看了看手中捧著的一盞茶,苦笑,估計要一直靜坐到茶碗見底才行。
果然,塔矢亮將茶盞遞與他後,咳嗽兩聲,於是撿起椅背上的毛毯裹在自己身上,重新坐下。
良久,偌大的營帳內又隻剩下偶爾書頁翻動的聲音,還有啜茗時輕微吸聲,以及——
讓人一個頭兩個大的完全不間斷的越來越響的鼾聲(╰_╯)#
鳳簫一皺眉,終於沒有了品茶靜坐的興致,塔矢依舊捧著書怡然自得,不受半分影響。
他將杯盞輕擱在桌上,然後起身,藏在衣袖裡的指尖一轉,一把袖劍就這麼被他轉了出來。
與此同時,橫臥在床榻上人的鼾聲驟停,那人像是剛醒,起身迷迷糊糊揉揉眼,又伸個懶腰,抖了抖衣角,目光這才往這邊掃來。
“哈,我倒今夜好夢連連是怎麼回事。”武曲將軍源晴雅散著一頭長發,也不管在師弟麵前是不是會丟麵子,直接就朝鳳簫大踏步過去,“五弟,外邊寒氣重,讓二哥看看有沒有凍著?”
然而眼睛直盯著鳳簫袖中出來半截的劍身,在就要靠到對方身上的時候硬生生收住了步子。
塔矢像沒看到,自顧自地低頭翻書,又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
鳳簫收回袖劍,緩緩道:“源師兄,你我本不熟稔,此次闖你營帳算是承你一份請,做師弟的改日當還。尊駕肯移下床我已經感激不儘,寒暄客套什麼的,還是免了吧。”
源晴雅一尷尬,縱是能馳騁沙場的硬漢,在鳳簫麵前,也不得不低一截了。
塔矢接話說:“你鼾睡得太假,五哥還道你見他心中不快,所以寧願窩在床上假寐。這不,生你氣了吧。”
鳳簫道:“生氣倒談不上。隻是源師兄,你不會夜夜這樣假寐鬨騰,催著亮師弟拋下書與你共寢吧?”
源晴雅“哈哈”笑兩聲,說:“這天冷得都要把人凍成冰渣子了,小亮要為了北國百姓鞠躬儘瘁,我做師兄的礙著臉麵,不放心這麼壓榨他罷了。直話說出來又太生分,隻能搗鼓半天,想個這種缺德法子。”
鳳簫又一挑眉:“是吧?”然後目光轉向淡定的小師弟。
塔矢不搭話了,他將手中的書一卷,扔到源晴雅麵前。
後者拿起來翻到封麵,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眼。
“……北國飲食錄??”
鳳簫記起牛車上那個人喝下香茶後的表情,不禁一哂:“他似乎挑嘴得很。”
源晴雅像是明白過來,立即閉嘴不說話了。
塔矢抽手拿回書,一麵細細翻看,一麵道:“光吃不習慣京都的飯菜,倒是對北國吃食情有獨鐘。他當年救下源師兄時恰逢這邊海鮮旺勢,對一家小館的蓋飯讚不絕口。我前幾日過去,有幸尋得老板,請他張羅找尋這一帶爽口開胃的小吃,編纂成冊……抱歉,讓源師兄擔憂一場,不過,亮倒不會為了其他人賣命到這種程度。”
“該不會……你這些天晚上挑燈都是為了給那小子研究食譜吧?!”意識到真相的源晴雅作痛心疾首狀。
塔矢微微一愣,道:“該部署的都部署好了,公事辦完了,忙忙家事總可以吧。”
源晴雅呼吸一滯,明顯氣得不輕,說:“那,足智多謀又效率高而且多閒情逸致上得廳堂又下得廚房的亮師弟就請慢慢研究那小子來這邊幾頓都吃些什麼吧——本將還要出營安排巡視交接事宜,就不奉陪了!”